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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李衛東等人自然不會膚淺到如這親兵這般想法,他們此時已經確認了來人的身份,所以都是煩惱十分。崔夙的脾氣他們不太清楚,但是,看這位主兒滿身狼狽,誰都知道此事無法輕易了結——別看太后的口諭對付那兩個侍衛有效,但面對這一位,被扣上一個臨危不救的罪名只怕還是輕的。

  崔夙和劉宇軒下來的時候特意帶了一包衣物,但是在下山的過程中遇到了諸多難以想像的困難,最後只能保證兩個人囫圇下來,至於衣服早已失落在山中。儘管滿身髒汙,但是,在李衛東等人面前她依舊泰然自若,點點頭算是答禮之後,她便沉聲問道:「李大人,如今京城局勢如何?」

  見崔夙不問他們為何不上山營救,而是直接問起京城局勢,李衛東頓時心中一凜,更覺得面前這位不是尋常養尊處優的皇家貴女。沉吟片刻後,他便坦然答道:「郡主,卑職自山上事變之後,先前派過四人回京報信,但全都沒有消息傳回來,因此不敢貿然再派人回京。如今京城情勢如何,卑職等人並不知情。」

  果然如此!

  崔夙此後一句話不說,一路隨李衛東等人進了營帳。見劉宇軒示意人已經到齊,她方才直截了當地道出了正題:「劉大人已經告知了我詳情,你們行前奉了太后旨意,所以行事未免畏首畏尾,先前未曾施救,也未必就不是好心,所以我不會追究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聞聽此話,在場大多數人都松了一口氣,而李衛東卻毫無徵兆地心中一震。果然,緊接著崔夙的話便讓他愣在了當場。

  「但是,如今京城局勢未明,你們既然在事先得了太后口諭,便應當是深得太后信任的臣子,怎可在這種時候按兵不動?」崔夙一下子提高了聲音,若不是沒有地方可供她拍案,她真的想拿一個驚堂木重重地拍一下,「倘若如今京城局勢盡在太后掌握之中,你們派出去的六個人至少會有一兩個回來,怎麼會沒有回信?而靈山之上怎麼會無緣無故發生亂石崩塌掩埋通道這種事?」

  李衛東見其他人都不做聲,作為主將,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向前一步:「郡主恕罪,卑職不過是一營指揮使,未得上命不敢擅動,否則便是違旨,還請郡主體恤。」

  「你們的為難之處我明白。」崔夙掃了底下眾人一眼,見各人神情自有不同,她突然一字一句地道,「若是太后怪罪下來,此事全都有我擔當,絕不會罪及你們。雖說你們沒有多少人,但世上之事決乎智決乎勇,有時必定得冒一點風險。倘若京城真有變故,那麼,各位就是異日的功臣!」

  夜色之中,京城十二門緊閉。牆頭黑影憧憧,顯得既肅穆而又詭異。

  對於城外的人來說,傳言中的全城大索已經是第三天了。這兩天無論是商販樵夫,抑或是進京碰運氣的士子,甚至是回朝奏事的官員都不得入內。無論在城門口謾駡還是出示往日可暢通無阻的出入公文,全都不得入內。久而久之,謠言便不可抑制地流傳了開來。

  「聽說了京城如今禁軍全部出動,已經血流成河了!」

  「聽說是江東王、臨江王聯合起來奪宮,軟禁了太后和皇上!」

  「誰說的,我聽說是宮中某位娘娘生了個妖孽,如今正在全城做法事呢!」

  「咳,你們都是胡說八道,聽說是魏王謀反,太后氣得一病不起已經歸天了。皇上下令緊閉十二門密不發喪,是為了天下大局!」

  隨著被拒之於城門之外的人越來越多,謠言的版本也花樣翻新,最後就連起先胡說八道的人也漸漸深信不疑。所有人都在懷疑著,這種節骨眼上,拱衛京畿的南北大營怎麼會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不管怎麼說,也應該有一兩撥打聽消息的才對!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三日前田菁帶著太后欽賜尚方寶劍親自進駐北大營。她當年和北大營統領莫聆風曾經並肩作戰過,和一些軍官都有不錯的交情,因此她奉旨進營後亮出尚方寶劍,上上下下的軍官雖感錯愕,最後也全都俯首聽命。之後北大營營門緊閉,除了採買及軍需人員,全都不曾踏出營門一步。

  而南大營中則是另一派景象,原因則是勞明諾奉旨進宮述職,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主心骨。由於派系複雜,南大營諸將在戰力和人數上原本就略遜北大營一籌,軍官中間既有各家勳貴子弟,又有真正經歷過沙場血戰的悍將,若不是上頭的統領是前任左相林華的女婿勞明諾,只怕早就出亂子了。如今各派勢力為了平衡和彼此牽制,竟連一個斥候都不敢派出去。

  在這樣的情勢下,崔夙和武威營先鋒一百人沿路沒有遇到任何攔阻,順順利利就抵達了離城門一裡多外的虎嘯坡。而聽了斥候回報的消息,她的眉頭登時緊緊皺了起來。

  原來,據斥候從城外聚集的民眾那裡得到的消息,這些天只有明德門和延興門有兩撥人進了京城,聽他們的描述像是前兩天武威營派回城中報信的信使。而之後城門就再也沒有打開過,也沒有任何動靜。

  沉吟片刻,她便開口問道:「真的就連官員憑藉公文也不能放行?」

  「啟稟郡主,確實不行。」那斥候滿臉的無可奈何,「卑職去打探的時候,正好有人說起一天前一個朝廷官員想要進城,那還是從嶽州回來的觀風使,是太后親自委派的,結果還是被擋在外頭。據那些百姓講,那位大人還氣衝衝地說要彈劾城門的守將,別人卻根本不理他。」

  聽到這裡,崔夙已經完全打消了用金牌令箭硬闖的死辦法。畢竟,殺手鐧是要留在最後用的,倘若連第一關都過不去,之後只怕更是寸步難行。她轉頭看著指揮使李衛東,低聲問道:「李大人,你臨行之前和京城商定的傳信辦法都是怎麼說的?應該早就議定了進出哪個城門,使用什麼辦法聯絡吧?」

  李衛東心頭咯噔一下,但亦知道自己既然選擇跟著崔夙拔營,就唯有一條道走到黑,當下便點了點頭:「郡主,當初向卑職傳旨的是侍衛親軍統領范志明范大人。他當初和卑職說好,每天派出兩名信使通報安全與否,先走明德門,再走延興門,然後走安化門,三日一次輪換。頭兩天范大人說過不用派人報信,自第三天開始,連續兩天卑職都派過信使,由於沒有回音,所以今天還沒有派人出去。」

  這都是相當重要的信息,崔夙一一記在心中,然後便上前幾步,駐足眺望著城牆的輪廓。夜色中,城牆上隱約可見幾個朦朦朧朧的人影,多半是巡夜的軍士。唯一的顧慮就是,前兩撥人不知是被直接滅口還是被軟禁了起來。如果是前者,進城的風險就很難說了;倘若是後者,混進城去伺機而動的把握也能更大些。只可惜,現如今連一點用來參考的消息也沒有。

  由於身上原本的那套衣服已經不能再穿,她此刻完全是一副尋常軍士打扮——這多虧了李衛東正好有一個親兵的身材和她差不多,又有多餘的衣服可供替換,否則就是她有再大能耐亦沒有法子。而劉宇軒如法炮製,此刻穿的是一套都頭的軍服。

  崔夙當然知道侍衛親軍統領範志明乃是太后的心腹,更是內侍出身,忠誠方面應該可保無虞。但是,在這種節骨眼上,京城局勢猶如迷霧一團,輕信任何人的結果都可能是災難性的。

  「那你和範志明當初議定的情形可曾說過只允許你派信使,而他不必有任何回音?」

  見崔夙一下子問到關鍵,李衛東頓時更覺佩服。他勉強算是宗室旁支,若是真的按照血統推算,大概和開國太祖有那麼一分關係,但早就微乎其微了。若是真的說忠誠,他的忠誠卻並不在皇帝,而在太后。一營指揮使不算什麼大官,但相對他的年紀而言已經算是難能可貴,更重要的是,此番得到這樣的重任,他很有可能得到提拔。

  「事先范大人說過會有信使往來,所以一直沒有等到回音,卑職心中有些疑惑。第二次派人的時候還額外吩咐得了回信要早點回來,結果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如此一來,卑職就不敢再派人出去了,這些弟兄都是卑職一手調教出來的,若是一個個……」

  他輕聲歎了一口氣,卻止住了話頭。那些貴人興許不在乎底下軍士的性命,但他卻不可能不在乎,為將者非不得已,不能隨便捨棄麾下兵卒,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原則。只是,倘若崔夙硬是要他再派人入城試探一次,他又該怎麼辦?

  「既然今天的使者還未派出去,便由我和劉大人走這一遭好了!」

  「什麼?」

  「這怎麼行!」

  劉宇軒和李衛東幾乎同時反應強烈。話一出口,兩人對視一眼,李衛東便知機地將話語權讓給了劉宇軒,自己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他已經完全認定崔夙不是那種嬌滴滴的皇家郡主。畢竟,這種時候還要親自出馬,絕對不是尋常養尊處優的貴人能夠做到的。可他和崔夙又不熟悉,只怕說破了嘴皮也是徒勞無益,還不如讓劉宇軒試一試。如果不能奏效,他也只好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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