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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淩鐵方轉頭一看,見張年急匆匆地跟在後面追了上去,腳下步子登時一滯,猶豫再三終於停了下來。而這個時候,一直留在原地未動的徐瑩終於緩步走上前來,環視了幾個利刃在手的侍衛一眼,突然冷冷喝道:「全都把刀收回去!在大內禁中對兩位王爺動刀,你們好大的膽子!」

  除了淩鐵方之外,其他幾人都是慈壽宮當值多年的老侍衛,一聽徐瑩的吩咐慌忙回刀歸鞘。而淩鐵方原本就沒有抽刀威嚇,此時連忙問道:「徐尚宮,讓他們這樣進去真的妥當麼?太后……」

  「淩侍衛長!」徐瑩突然打斷了淩鐵方的話,一字一句地道,「你雖然武藝上乘,心志剛強,對於太后忠心耿耿,但是,在宮中只有這些是不夠的!要當好一個侍衛,你日後還得好好向令尊請教。今日你做的沒有錯,太后他日必定會獎賞於你。但是,什麼叫做雙刃劍,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直到徐瑩進了慈壽宮,淩鐵方也弄不明白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而那些侍衛卻個個用殷羨的目光偷瞥著自己的頭兒。雖說淩鐵方還年輕,卻不但得太后青睞,就連徐瑩也樂於指教他這些,日後若是放出去,說不定不出幾年便是一方節鎮或是封疆大吏。這樣有前途的主兒,巴結上去對於他們日後的前途定然是有利的。

  而慈壽宮中此時一片混亂,當看到崔夙帶著臨江王和江東王跨進大殿的時候,皇帝登時鐵青了臉。然而,他的神情變得更快,轉瞬間便換上了一副溫和有禮的模樣,眼睛微微眯縫了一下方才點了點頭:「朕原本想等太醫診斷出了結果再告訴兩位皇兄,想不到兩位皇兄如此心急。既然來了,便在此稍待片刻吧,裡頭的太醫應該快有結果了。」

  儘管已經回到了京城,但是,臨江王和江東王只不過與皇帝在慈壽宮見了一面,彼此間還存著幾分數年未見的生疏。再加上今日剛剛鬧的這一出,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兩人自忖如今再不是當日高高在上的天子,只得微微躬身答應,隨即各自找了一個地方坐下,臉上盡是難以掩飾的擔憂。

  趁著剛剛進來的一刹那,崔夙已經把殿內所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宮中所有五品以上的嬪妃都已經到了,而皇后杜氏以及有孕在身的豫如也不例外。這些女人的臉上除了焦躁之外,大多數還夾雜著難以掩飾的欣喜。這不奇怪,在太后的赫赫威勢之下,所有人都得畏畏縮縮地過日子。而倘若太后一朝薨逝,那麼大權勢必落入皇帝之手,她們這些嬪妃自然也就能水漲船高了。

  當然,這不包括太后的侄女陳淑妃。看陳淑妃那副緊咬嘴唇臉色蒼白的模樣,想必是明白此中關鍵的。太后在則陳家榮,太后崩則陳家衰,這是一個明擺著的事實!

  見江東王和臨江王各自落座,皇帝眉頭一挑,意味深長地看了崔夙一眼,突然笑了笑,然後轉頭對張年吩咐道:「朕和甯宣郡主到小佛堂去給母后上一炷香祈福,若是母后那裡有什麼情況,立刻來報朕知道!」

  崔夙早料到皇帝會有這一招,一抬眼就看到對面臨江王和江東王幾乎同時傳來了關切的目光,那目光中的籠絡示好之意顯露無遺。她微微點頭,便緩步來到了皇帝的身邊。

  「奴才遵旨!」

  張年連忙答應,抬頭見皇帝和崔夙一前一後地消失在左側的門,他登時心中一突。這兩位主兒要商談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這兩位一走,倘若江東王和臨江王堅持要進去探望太后,那又該如何是好?

  小佛堂設置在慈壽宮東邊的一個小房間中。佛龕中供奉著一尊白玉觀音,四周掛著黃色的帷幔,看上去顯得格外肅穆。這裡並非外間香火鼎盛的地方,自然不會有香煙繚繞。佛前的香爐中空空蕩蕩,顯然,這一日太后尚未上香就病倒了。

  雖說是找了藉口,但皇帝還是鄭重其事地拈香禱祝了一番。待到將香插在了香爐上,他方才轉過了頭,似笑非笑地問道:「夙兒,你剛剛硬是把朕那兩位皇兄請進來,應當是別有用心吧?」

  崔夙此時正在點香,聽聞這句質問眉頭一皺,但手卻依舊很穩,未曾有絲毫抖動。直到香上已經燃起了火頭,她湊到跟前輕輕一吹,隨即漫不經心地答道:「我是不想舅舅鑄成大錯,否則就讓他們在門外鬧騰好了,鬧得再大關我什麼事?大內禁中有多少大臣的眼線皇上不會不知道,雖說占著名正言順,但是,兩位王爺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孝道,舅舅再把人攔在外面,豈不是顯得自己小氣?」

  「哦?」皇帝的眼睛忍不住又眯縫了起來,眼看著崔夙雙手合十默默禱祝,又等著她進完了香,口中又迸出了一句話,「可是,朕怎麼聽說,朕那兩位兄長能夠回京,是托了夙兒你的福?」

  聽到這一句話,崔夙的心中不禁掀起了驚濤駭浪。雖說她當日禁足的事情舉宮皆知,但是,尋常人只曉得太后宣佈的緣由——妄議政事。如今皇帝居然連她向太后進言召兩位王爺回京這種隱秘事也曉得,便證明李明嘉先前所言非虛。這鐵桶一般的慈壽宮中,竟真的有皇帝的眼線!

  然而,事已至此,她沒有任何藉口回避這樣一個問題,否則,昔日所做的一切便全都白費。因此,電光火石之間,她便迅速做出了決斷。

  「舅舅以為,能夠讓兩位王爺回來全是我的功勞麼?」

  「難道不是?」皇帝的心中已經積累了太多疑惑,儘管對崔夙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情,但是,這種攸關他命運的問題,他卻決不會因為這些而輕輕放過,此時亦加重了語氣,「夙兒,比起兩位皇兄來,朕待你應該不薄吧?」

  「正因為舅舅待我很好,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崔夙微微一笑,眸子中瞬間迸發出了懾人的光彩,「兩位王爺先後遇刺,加上事前太后出行遇刺,這已經是三次了。儘管舅舅孝行一向為百官所贊,但是,這一連三次下來,舅舅以為,太后乃至文武百官,首先懷疑的人是誰?大約只會有一個答案吧?須知那些宗室都已經被太后的手段收拾怕了,縱有天大的膽量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

  見皇帝沉吟不語,臉色亦有所動,她索性把話點透了:「舅舅如今是天子,而江東王和臨江王都是昔日廢帝,君臣名分已定,這是不爭的事實。舅舅只有向天下人顯示敬兄之心,那些謠言便有如無根浮萍,再也傳不起來。而且,有些事情不能在表面授人以柄,難道舅舅不能在暗中有所佈置麼?」

  聽到這裡,皇帝終於臉色一變,最後哈哈大笑了起來。笑過一陣之後,他方才連連點頭道:「好你個夙兒,果然是舌粲蓮花。倘若你是男人,怕是我朝那些名相也要退避三舍難抵其鋒。你說了這麼多,不過是讓朕暫時隱忍,好,朕就依你。這許多年朕都過來了,難道昔日兩個廢帝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不成?」

  這邊兩人正在唇槍舌劍,那邊的臨江王和江東王卻漸漸坐不住了。這座慈壽宮對於兩人來說並不陌生,但如今物是人非,除了張年等寥寥數人之外,大多數人他們已經不再認得。再加上旁邊鶯鶯燕燕環繞著一堆嬪妃,更是在兩人焦躁的心裡又燒了一把火。

  憑什麼他們那個三弟就能夠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而他們卻只能在外朝不保夕,不但要忍受那些官員的冷眼,甚至還要擔心性命?

  眼見崔夙遲遲不出來,江東王眼中厲芒一閃,終於離座而起。

  「不過是為太后診病而已,都這麼久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一個太醫出來?朝廷養他們難不成是養一群廢物麼?」

  江東王沉不住氣,臨江王其實心中更焦慮,只是覺得情勢難分,而且又好不容易進了慈壽宮,因此不得不稍作克制。此時聽到旁邊的弟弟指桑駡槐指責太醫,他亦站了起來,假意勸解道:「二弟,他們說不定也是有難處……」

  「什麼難處,我們被堵在慈壽宮外面足足有小半個時辰,在這裡又等了一刻鐘,縱有天大的事情,他們出來報說一聲應當不難吧!為何遲遲沒有一點動靜?」大發脾氣之後,江東王突然冷笑一聲,「總不成他們是為了掩蓋什麼?」

  這句話與其說是暗示,不如說是赤裸裸的挑釁,因此在場的嬪妃全都神色大變。幾個往日伶牙俐齒的想要開口反擊,卻又顧忌到兩位王爺敏感的身份,最後都是張了張口就縮了回來。而皇后杜氏瞟了一眼一旁的陳淑妃,見其一反常態沉默不語,心中不由得冷笑連連。

  「二位王爺,太后乃萬金之軀,太醫們要商量出一個結果未必容易,多費一點時間也是難免的。」她緩步走上前去,在太后往日的座位右側停下了步子,轉頭慢悠悠地說道,「既然兩位王爺心憂太后病情,本宮可以奏請皇上做主,讓兩位王爺住在宮裡侍疾。這樣一來,也可全了你們的孝道。」

  自從豫如懷孕之後,往日不顯山不露水的杜皇后突然一反常態,不再一味低調。崔夙出宮別居之後,掌管後宮的職權並沒有落到陳淑妃等任何一個嬪妃手中,而是由她親自出面,宣德殿中三日一次的治事再沒有拖延過。所以,此刻見皇后站出來,幾個剛剛吃過苦頭的嬪妃都在心裡盼望著臨江王和江東王有所反擊。

  臨江王和江東王對視一眼,眸子中閃過了一絲驚色。無論是杜氏當年作為漢王妃時還是如今作為皇后,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一個軟弱可欺的形象。然而,此時此刻她能說出這樣的話,足可見傳聞並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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