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少年丞相世外客 | 上頁 下頁
一九八


  「雪兒,別鬧了。」徐冽走前幾步,提高了聲音喝道:「任何事都不可能重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徐冽忽然頓了頓,回頭看了我一眼,眼底繾綣流連的悲傷和深情讓我忍不住微微顫抖。他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在教訓雪兒,而是陳述他自己的人生感悟:「如果後悔,就努力爭取,如果絕望,就鬆手放棄,但無論如何,都不要指望時光能倒流。因為時光,是這案間最無情的東西。它會帶走感情,帶走悲痛,帶走眷戀,徒留下……醜陋的傷痕。」

  手掌輕輕貼上小腹,我閉起眼,只覺說不盡的哀傷。時光,它留下了不該留的,帶走了不該帶走的。它留給我和徐冽有緣無分的傷,帶給我和亦寒咫尺天涯的痛,卻究竟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容許我留下單純的愛和幸福?

  「如果沒辦法回去……」雪兒平靜悅耳,甚至帶著幾分詭異笑意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如果沒辦法回頭,那就讓我們都重新開始吧!我們三個……重新開始,公平競爭。」

  我猛地睜開眼,對上雪兒含笑嫵媚的眼,她帶著最美麗燦爛的笑容看著我,蒼白的唇一開一合:「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搶走徐冽!」

  「伽藍!!快讓開!」徐冽驚惶地大叫,耳中聽到砰砰兩聲巨響,我條件反射地往後退走,身體後仰,只覺臉頰劇痛,幾縷髮絲落了下來掉在藍白的T恤上,竟是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了一枚子彈!

  我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忽覺腳下一空,只聽徐冽用沙啞的聲音吼著我的名字。我連尖叫也來不及發出竟已淩空墜了下去。我忘了,方才我們正要乘吊籃下去,我已在廢樓邊緣。

  我能感覺到手腕上被劇烈拉伸的痛,全身都在半空中來回搖晃著,抬眼只見徐冽一手拉住吊籃的掛繩,一手緊緊拉住我。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傷口破裂,血將他白色的襯衫染得鮮紅,恍如在夢中,一片山花爛漫的紅,淒豔的紅。

  我只覺臂彎被吊得快沒知覺了,徐冽自然只有更痛苦。子默就在下面,不知可有採取什麼措施救我們。但眼下最大的問題卻是,白衣飄飄,美如天仙的孟雪兒正緊握著手中的槍,將槍口對準我們。

  我忽然聞到很濃烈的血腥呸,一抬頭驚得幾乎尖叫出聲。只見徐冽拉著我的手臂不知何時竟被染得血紅,鮮血一滴滴從空中落下,有些順著手臂淌下來,不多時便浸透了他整只手掌。那油膩無力而又猙獰的感覺,仿佛只要我一動,他就再也沒辦法拽住我。

  原來,原來我以為是傷口迸裂滲出的血,根本是槍傷引起的。原來,他竟是為了救我中槍了!幸好只是肩膀,只要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這樣自我安慰著的時候,卻聽到孟雪兒上膛,即將扣動板機的聲音。那黑漆漆的槍口對著我,讓我幾乎能看到自己頭顱炸裂開來的樣子。

  我苦笑著閉上眼,有些絕望了,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但並沒有想像中可怕。只是有些後悔,早知道該放下面子先和亦寒解釋的,怎麼也不該讓他在憤怒失望中以為我再也不肯回去。我最不願留下他孤獨一人,卻總是拋下他。

  咫尺天涯兩相望。無論咫尺,還是天涯,我們註定只能遙遙相望,相愛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親。難道,這當真是我們的命運嗎?

  「伽藍!徐冽!跳下來!」忽然傳來子默的喊聲。

  那溫潤帶著急切的聲音,仿如一道暖流沖散了我心底的恐懼絕望。子默!是子默!我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子默在我身邊,就可安心,可以依賴。

  徐冽比我的反應更快,子默出聲的瞬間他已鬆開了手,仿佛咬牙忍耐就是等著這一刻的來臨。我們急速地在空中下墜著,徐冽緊緊抱住我,幾聲鞭炮般的槍響從上頭傳來,急促而淩亂,還有奇怪的撞擊聲,充斥著我鼓起的耳膜。我卻被按在徐冽懷裡什麼也看不到,只有熏得我直想嘔吐的血腥味在我周身彌漫,只有鐵箍般的雙手緊緊攏住我,只有堅毅溫暖的胸膛下怦怦的心跳聲,一下下砸在我耳邊。

  我們落在柔軟的墊子上,子默沖上來,朝外面大喊:「救護車到了嗎?快準備擔架!」

  我其實沒受任何衝擊,徐冽將我護在懷中,護得很好,直到落地了手還僵直著不肯鬆開。我慶倖著這樣的危險動盪,仍沒有腹痛的感覺,看來這是個堅忍頑強的孩子。

  我抬起頭的時候,忽然聽到砰一聲巨響,我驚得伸手捂住了嘴,眼睜睜看著孟雪兒從天而降,卻落在墊子邊緣,一根竹棍露在地基外堪堪刺進了她的背,從她腹部冒出來。

  我只覺得胃裡都在翻滾,想吐,卻連噁心也做不到,身體四肢都在抽搐發抖,瑟瑟地,仿如風中秋葉。我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死人,腸子被戳了出來,白衣染上鮮紅,腦袋上有個洞汩汩冒著血。可她的眼卻直勾勾看著我,含著嫵媚的笑,仿佛在說:「你爭不過我,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停止了渾身的戰慄。徐冽僵硬的手還緊緊圈在我身上,我掰開他的左手臂,卻發現他右手牢牢握在我手腕上,因為沾了血,看去就好像粘住了。我正要用力掰開,扶他上擔架,卻聽武敬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忽然用粗嘎的聲音在我耳邊哭喊:「少爺!!少爺……」

  我幾乎要覺得好笑了,武敬啊!那個大塊頭,讓他掛著一堆玩具陪我逛街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會哭!還哭得這麼難聽,真是太好笑了。

  可是緊接著,我聽到了更多人的聲音,他們有的喊著少爺,有的喊著徐總,抬起頭只見他們一個個都有張蒼白的臉,惶恐的眼神。

  我低下頭去想看清他們為何而哭,卻只覺眼前一陣盲白。我狠狠甩了甩腦袋,眼中這才映入徐冽慘白的臉,目光慢慢移動,落在他背上。

  方才我們墜落時,他那樣護著我,槍聲如密雨般響著,我卻沒傷到分毫。那麼他呢?

  我忽然感到恐懼了,渾身比方才顫抖得更厲害,想看他的背,命令自己看他的背,可眼睛卻不聽我的使。它們寧可在他鮮紅的襯衣上打轉,也不敢移動分毫。

  「冽兒!冽兒!你要撐住!要撐住啊!」徐爸爸的聲音響在我耳邊,像是一瞬蒼老了十歲,沙啞艱澀哽咽,「快!把少爺扶上擔架!!」

  幾個人沖過來要帶徐冽走,我呆呆地跪坐在原地,如失魂了一般,一動不動。

  有人喊了一聲:「老大,掰不開少爺的手!肩上有傷,硬來只怕……」

  我狠命地握住拳,命令自己別再顫抖了,不能逃避,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逃避!徐冽的命……在這一刻了,就在這一刻了!

  「藍藍!藍藍!」徐爸爸晃著我的肩膀叫我,「沒有辦法,你和冽兒一起上救護車,快啊!」

  天已經全黑了,大樓裡黃色的白熾燈被風吹得搖來晃去,將人的影子不斷拉長縮短。我跟在擔架旁走出大樓,月光帶著幾分清冷灑到我臉上,仿佛一雙毫無溫度的手無聲碰觸。

  我輕輕打了個抖,現場都是混亂的,身邊的徐冽危在旦夕。我卻很不可思議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代。

  盈盈第一次叼著煙,被嗆到了,嗆出眼淚。她那時還有一雙晶瑩剔透的眼,被淚洗過後,傷痛清晰可見。她自嘲又無所謂地對我說:愛情不就是這麼回事,不是我為你死,就是你為我亡。同歸於盡地焚燒,就是愛情。可惜藍藍,你還不懂。

  是的,當時我不懂!如今懂了,卻寧可我……從未瞭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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