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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子默幽深的表情一僵,棕黑的瞳眸中忽地清楚倒映出我的臉,又迅即掩去。他也不接我的話,只繼續道:「耀國史記:萬曆七百六十五年,金耀國少年丞相秦洛死於非命,金耀朝廷動盪,火翎風吟趁機入侵;萬曆七百六十六年,火翎太傅柳岑楓率兵攻打金耀邊境奪城池數十餘座;萬曆七百六十七年,耀史皇楊毅啟用庶民韓絕拜其為大司馬整頓朝綱;萬曆七百六十八年,柳岑楓身患絕症的消息傳出,不到半年猝死;萬曆七百六十九年,金耀國在大司馬韓絕的整頓下再度強盛,不僅奪回失去的城池,更再度讓各國臣服;萬曆七百七十三年,火翎國傳出君無痕病逝的消息,年僅八歲的君清連登基,玉玲太后垂簾聽政,大將軍錢程專權;萬曆七百七十四年,楊毅敕封韓絕為金耀國史上第二任集所有權利于一身的丞相,開始了金耀國的統一之路;萬曆七百八十年,年過不惑的楊毅終於完成了伊修大陸的統一,定國號為耀,起始年號伊元。」

  我從起始的震驚倉皇,到慢慢的冷靜,扶著桌沿緩緩坐下來:「如果我沒有穿越,這就是歷史是嗎?」頓了頓,我已忘了自己不必說話,只想宣洩什麼,聲音乾澀地道,「我的穿越,改變了歷史和所有人的命運是嗎?」

  子默神思複雜地看著我,微微一笑,又道:「金耀的史記仍未講完,伽藍你想繼續聽下去嗎?」

  我只覺脖子僵硬如灌了鉛水,竟連簡單的點頭也做不到。

  子默卻不理會我的反應繼續道:「韓絕一人得道,韓府便雞犬升天。但韓絕深知功高必然震主,集權必然遭妒的道理,是以天下一統後便想功成身退。然而楊毅卻無法放心他帶著一身榮譽和士兵將領的敬慕離去,既不肯給他實權,又怕殺害他令功臣心寒,最終再度聽信韓絕二哥韓甯的建議封他一個有名無實的興陽侯,可世襲,卻子子孫孫終生不得參政參權,更不得離開洛南城半步。」

  我心中凜然一片,皺眉道:「那靖遠,我是說韓絕為什麼不偷偷逃離或者索性謀逆反叛呢?」

  子默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道:「那對我來說是很久遠的事了,只有流傳無從考證,我只知韓絕本是個不喜歡被俗事牽擾的人,他進入官場一是見不得家國遭外族踐踏百姓流離失所,二卻是因為楊毅在韓寧的謀劃下抓住了他的軟肋。」

  「韓絕其父韓文元膝下只有四子,分別是老大韓風,老二韓寧,老三韓絕和老四韓勤。四人中老大最是勇武威猛,僕一成年便跟隨呂大將軍東征西討,乃是呂少俊手下不可或缺的先鋒,在與火翎一戰中戰死,年僅三十八。老二韓寧表面看來生性懦弱,才智愚鈍,其貌不揚,實際確是心機暗藏,在楊毅統一後韓府一門皆被架空,唯有他一鳴驚人成為帝王寵臣。老四韓勤三歲識字,四歲寫詩,乃有天人之資,本是韓文元最為鍾愛和寵倖的兒子。只可惜嘉應二十三年殿試,兵法謀略,治國之道統統輸於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秦洛,一時被人傳為笑柄,年僅二十便鬱鬱而終。」

  我忍不住道:「你所說韓絕的軟肋究竟是?」

  子默幽深地笑笑道:「韓絕本性涼薄,可就大義,卻絕不肯屈小節。他或者肯憐惜天下百姓疾苦,卻絕不會因任何事而受威脅,除了一個人。那便是他從小疼愛的弟弟韓勤。」

  「可是……」我瞪大了眼,「韓勤不是死了嗎?而且,若他真的如此重視他弟弟,為何明知我是害韓勤鬱鬱而終的元兇,卻仍要與我為友。」

  「韓勤曾與青樓女子有染,留下一子,被韓寧找回領養。」子默忽然一頓緊盯著我,冷笑道:「你最重視與徐冽夫妻之情,最悔恨風亦寒當初承受的痛苦,如今不也是與柳岑楓親密無間?或者韓絕也只是發現了更讓他重視的人罷了。」

  短短兩句話像是一把重錘砸在我太陽穴,耳畔嗡嗡作響,我咬了咬下唇,霧氣升騰,忙再咬,直到唇齒間滲進血腥味才將淚意逼回。我啞著聲道:「那你要我怎麼辦?殺了他為秦夜報仇,為自己血恨?可是我這條命,本就是他救的。或者至少該與他疏遠,形同陌路,可是子默你告訴我,曾經,我留在這古代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找到他,帶他回現代嗎?他不是別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的朋友!!」

  「林伽藍,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子默失控地甩袖大吼,棕色的眼眸充斥著通紅,「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無法想像的病態的人,絕不會念著你們過去那一點幼稚的情誼就放過你!」

  「你閉嘴!!」我幾乎是尖叫著,喘著粗氣打斷他,「你憑什麼這麼說他?韓子默,你又是本著什麼目的待在我身邊?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會相信你的目的僅僅是想讓天下統一嗎?你不要把我當傻瓜,你所教我走的每一步,雖然化解了危機,卻也讓我和楊毅的隔閡越來越深。我又憑什麼要再笨到被你騙得團團轉?!」

  我的聲音很大,空蕩蕩的在房中迴響,子默眼中的難以置信、痛楚和悲憤慢慢掩去沉澱為深深的冰冷和孤絕,他冷冷笑道:「是啊!你已不再是從前的林伽藍了,你已聰明到能自己發現身邊的陰謀詭計。可是,你終究還不夠成熟。」

  他頓了頓道:「知道我為什麼會魂魄不散成為千年孤魂,甚至回到伊修大陸四分五裂的年代嗎?一百五十年後,耀國朝政開始腐敗,天下眼看又要大亂,是我輔佐新登基的太子穩定政局,鎮壓了各地的起義。韓家再度功勳卓著,一門三侯,榮耀甚至比之當年的韓絕更甚。可是就在三個月後的某夜,一群武功精絕的強盜闖入韓府,燒殺搶奪,姦淫擄掠。我親眼看著我的父親被砍去頭顱,我的母親舉刀自盡,我的弟弟五臟滾了一地被踩得稀爛,我的妹妹被十幾個大漢輪番強暴而死。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黑衣人的首領在掐斷我喉嚨前,面紗被我扯下的一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我曾發誓一生效忠的主子,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靈魂清晰地從肉體脫離了出去游離在九重天外。」

  我牙齒咯咯咬著直發抖,想說些什麼,卻連一個簡單的音節也發不出。

  子默的表情卻依舊是冷漠而譏諷的,帶著看透世事的蒼涼和寂寥:「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說這些不是想搏你同情。只是要告訴你,聶宇飛當年所受到的苦,並不比我少。我在九重天外日日所想的都是如何報復,並非報復楊文翰一個人,而是報復耀國整個朝廷。楊文翰的死算得了什麼,我要抹煞他的存在,我要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帝國徹底消失在歷史洪流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的仇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寂寞和孤單都無法打垮我,仇恨卻如毒蛇般啃噬著我的心。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從九重天墜落,被封印入一個八卦陣中。開始的十幾年,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是奇異的,我的心卻慢慢平靜下來,儘管報仇的意念仍堅不可摧,卻慢慢被化去了將這世界毀滅,玉石俱焚的瘋狂。然後,終於有一天,我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我舉起手輕輕晃著手中被銀簾固定住的水鏈,強笑道:「你所說的八卦陣就是這個,你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臨宇,是嗎?事實上,早在你與我碰面以前,就認識臨宇了,是嗎?」

  子默靜靜的站立著,棕色的眼眸再不復剛剛的冷寂,有什麼在其中連綿繾綣,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我抬頭凝視他,仿佛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一般,高出我大半個頭,墨色的直發,棕色的眼眸,柔和的五官,還有那看透世情的淡漠。子默,曾經是這個世界中唯一明知道我是誰,卻又包容著我一切缺點的人。

  我的手伸出去,在燭光下有種詭異的蒼白,然後無聲無息地穿過了他的胸口,心臟的所在。我抬起頭看著他,不再說話:「初到這個世界時,我惶恐難安,是你讓我懂得進退應對;在普華街,我自私懦弱,是你無情卻有情的話將我罵醒;在塔拉幹沙漠,我孤寂無助,是你的存在讓我支撐下去;在夏家寨,你教我謀略;在湘西軍營,你誨我兵法;就算身處洛南,雲顏、亦寒都在身邊時,教我一步步化解危機的還是你。」

  「子默。」我深深地望進那棕色卻如深海漩渦般的眼眸中,「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些把我牢牢羈絆住的情誼,都是真的嗎?還是如這個身體一般,虛無飄渺,從未存在過?」

  他一句話也不說,閉了閉眼,再睜開就是那樣漠然的表情,那樣譏誚的神色,那樣通透世情的冷漠:「伽藍,你都猜到了不是嗎?告訴臨宇他會死的人是我,讓臨宇明知會遭楊毅猜忌卻不得不被利用的人是我,召喚你來到這個世界讓你失去現代平靜生活的人也是我。」

  子默輕輕笑了起來,在悠悠的日光中,那笑美得難以用言語描繪,光芒自他透明的身軀中一縷縷穿過,仿佛隨時都會將他融化一般。他說:「伽藍,事到如今,你一定很希望我消失吧?最好是從來都未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

  連他的聲音也仿佛能彌漫出暖洋洋的熱氣,包裹住我全身。可是我卻仿佛被冰冷的水澆了個通透,異樣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咻地躥了上來,讓我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就脫口喊道:「不是的!我從未希望過你消失,從來……」

  聲音嘎然而止,我的眼裡清晰映照著子默震驚震動的臉,和眼眸深處沉沉的哀痛。

  我們對視著,每一分每一秒,我的眼裡慢慢蒙上了霧氣,輕輕搖頭,淚水便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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