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隋唐逝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說到底,大家也是因為你才相信他的。恕我再問一句,辛苦培養出來的部下,死的死,散的散,你知道一切,卻還是……忍得下心?」

  嫋嫋青煙升起,灰色的紙燼如蝴蝶殘翅,悠悠蕩蕩,落入泥土,或隨風而化。

  俊雅如神的男子凝視著遠方,一片碧葉飄過,他道:「闞陵,便是春夏這種百木皆榮的季節,也還是,會有落葉的啊。」

  仁智宮,避暑勝地。

  世民隱在湖畔堆砌成假山的碧石的涼蔭下,吹著微風。

  「咦,你今兒身上熏的什麼香氣,倒有些不同尋常!」一個男聲傳來,他勾眼一看,元吉和楊媚正旁若無人地沿著湖邊散步。

  楊媚掠掠鬢髮:「麗質送的,瑞涎香。」

  「麗質?哪個?」

  「就是太子太保杜伏威杜大人的妹妹。」

  元吉恍然,想了想道:「你和他們,還是不要太接近的好。」

  「為什麼?」

  「前幾月輔公祏的造反剛剛平定。」

  「輔公祏雖是杜伏威舊部,但——」

  「寶貝,這些事你不懂,聽我的就是。」元吉一笑,牽著她走過綠油油的草地。

  世民依舊坐著。空氣中夾了湖水的濕漉,石頭縫裡開著濃紫色的牽牛花。

  元吉,四弟,此刻這個你,跟上個月拉了父皇、大哥和我去你府中卻在其中設了埋伏想害我的你,真是同一個嗎?

  「主子。」一個玄衣人悄無聲息地立到後面。

  世民沒有回頭,望著湖水:「有什麼動靜?」

  「表面尚算正常。不過——東宮暗地裡購置了大量鎧甲。」

  「唔?……有意思。」

  「據屬下探訪,此批鎧甲像是準備送給慶州都督楊文幹的。」

  世民雙目連閃:「楊文幹曾為東宮衛士,與太子關係親密,趁父皇攜我與元吉出來避暑——倒是會挑時機。」

  「請殿下示意。」

  「將他一軍。」

  「人選是?」

  世民起身走出兩步,玄衣人原地屏息,終於在青年消失之前聽到極低的三個字:「陰弘智。」

  玄衣人站了許久,驀聞腳步聲傳來,忙閃身躲到一邊。

  一個鵝黃輕衫的妙齡少女蓮步輕移,肘間挎一個食盒。

  她左右看看,自言自語道:「不是說在這兒的?怎的不見人?」

  她正欲離開,遠遠瞅見兩列宮女過來,正中一位,懷抱白貓。依規矩,她連忙讓開道路,低頭側退。

  尹德妃姍姍而來,起先也並未注意她,只是覺得這兒風吹得甚為涼爽,便吩咐侍女鋪了涼竹,支起華蓋,撒上香粉,悠閒坐下。

  「你是哪宮的?」

  少女呆一下,才明白問的是自己。

  於是又福一福身:「回娘娘話,奴婢奉職承乾殿。」

  尹德妃聞言挑起眉:「秦王下邊的宮女?」

  「回娘娘話,是。」

  「過來讓本宮瞧瞧。」

  少女頓了頓,上前。

  尹德妃細細瞧過,嬌笑出聲:「真是難得的一個標緻人兒。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話,奴婢姓陰,名玉真。」

  白貓朝她喵了一聲。

  「小白喜歡你了。」尹德妃鬆手,白貓縱身跳下,綠寶石樣的眼中一線金黃。只聽她道,「本宮瞧你也順眼,不如到本宮這兒來,如何?」

  玉真低頭:「承蒙娘娘厚愛,奴婢感激不盡。然一則秦王殿下對僕婢們亦重,二則此事婢子自己做不了主。還望娘娘諒解。」

  尹德妃玩著自己用鮮花花汁塗得均勻精細的蔻紅色的指甲,良久道:「你的身世,本宮也曾聽聞一二。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你知道的吧。」

  鄭伯即鄭莊公,武公之子;段即共叔段,莊公之弟。段仗著母親的格外疼愛,便不把當國君的哥哥放在眼裡,反倒鬧獨立,搞分裂,想取而代之,結果被莊公一舉蕩平。

  陰玉真自是曉得,心中一驚,斟酌一番方道:「東周有問鼎,楚漢有逐鹿,三國總征戰,魏晉出逼宮。中原爭鬥自古極多,然說來說去,總是中原人自己的事情,張揚出去,並沒有什麼好處,讓外人好看笑話不是。」

  「照你這麼說,一個不小心,倒有可能惹下一身腥?」

  「奴婢並未說什麼。」

  尹德妃像是剛剛看到她似的又重新將她從頭打量至尾,然後歎一聲:「千般遮掩,萬般粉飾,總是要維得表面一團和氣。好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玉真再次福身告退,走得遠了才敢悄悄一回頭,就看見那嫵媚嬌豔的女子凝視著一池荷花,似成石像。

  她心中若有所觸,收回視線,疾步去了。

  卻不知假山後,另有一人在為她輕輕籲歎。

  六十九 文幹事件(上)

  顯德殿外堂,木制雕空漆了五彩的坐屏前立了一匹青馬,初看時總是嚇人一跳,細看才知不是真的,乃綠、赭、白三色低溫釉陶燒制而成,形完神足,姿態優美。

  「太子殿下!」一向沉穩的中允王珪腳步帶著少見的急促直奔進門,「爾朱煥、橋公山二人送鎧甲經豳州,突向當地官府緊急密告說您令楊文幹舉兵,要趁陛下不在的時候與長安裡應外合——」

  話未說完,被建成手中揚起的金燦燦的東西鎮住:「這是——」

  早立一旁的太子舍人徐師謨道:「剛剛接到陛下手詔,命太子即刻前往仁智宮,不得稍滯。」

  「什麼事由?」

  「假託的其他事。」

  「看來皇上已經知道了。」王珪一拍額頭,「此事非同小可,一個弄不好……唉,爾、橋二人怎會突然生變?」

  「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建成奇異地並未顯得驚慌,「當前是看怎麼處理。」

  徐師謨把手握緊:「事到如今,聖上面前怕是難以解釋得清了。不如關閉城門,殿下您——」

  「萬萬不可!」魏征嚴厲打斷了他,「切不可衝動行事!如此絕無成功希望!」

  「可若真應詔前去,那雷霆之怒——恐怕擔待不起呀!」

  這下連一向機警的魏征也頻頻皺眉。

  建成輕輕一笑:「眾位不必如此憂慮,虎毒尚不食親子。孤意已決,前往仁智宮。」

  「陛下——」王珪想說些什麼。

  「殿下打算如何前去?」魏征目光灼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