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隋唐逝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黑暗像潮水一樣湧來,神智卻反而逐漸清明。

  不應該待在這裡,應該去洺水……

  腦中堅定而反復著這個執念。

  挨過一段時間,睜眼,竟然仍看不見。

  把手舉起,在眼前搖動,一點用也沒有。

  瞬間成為盲人,奇異地沒有一絲慌亂,仍然平靜著。

  就讓這冥黑,吞噬掉一切吧!絕望又快樂的想。

  自己也看不見了。

  假若自己也看不見自己,又怎麼樣確定自己存在著?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一陣清晰而又輕悄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感覺到柔和溫暖的明亮,驅逐黑暗,倉惶隱退。

  「還沒醒?」

  「是。」

  世民在床前一張椅子上坐下,看著床上的少女,不語不動。

  成親之後的他,依舊眉是眉,目是目,俊挺英朗,不過更見成熟,一舉一動間的風度,清清楚楚地教人知道他的身份。

  「殿下,」如晦站在他身旁,猶疑一下道,「攔堤放水之事——可否再需慎重考慮?」

  「我意已決,毋須多言。」

  如晦不再造聲。

  「有件事,我一直在想。」隔一陣時間,世民緩緩發聲。

  「嗯?」是問句,聲調卻起得不高。

  世民抬眼,眼中清明如波:「真正的杜如晦,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殿下何出此言。」

  他看看他。蘭衣之人鳳章玉姿,從容平靜。於是他不再多言,起身:「話已至此。好好照顧她。」

  「不等她醒來說說話?」

  世民已經走到門邊,聞言回過頭來看看他,又看看睫簾緊閉的少女:「不了。世間處處,都是些走過就走過了的地方,正如——」又是一笑,卻未到達眼底,推門遠去。

  一聲淺回綿長的歎息。如晦撥亮漸暗的燭芯,光焰閃跳,映在那雙修長的鳳目裡,明暗不定。

  一隻手覆上額頭。

  她緩緩睜開眼睛。

  房內的一切都搖曳在光影中,逐漸成形。

  偏過臉,頰上冰涼。

  他看著她,眼神柔和而哀傷:「小逝,相信我,人的理智是超能的。不管有多痛苦,有多渴望,你依然可以踏步向前。」

  縱他細如冰裂,宛若隔塵,她只是無法驚動:「我要——去洺水。」

  雪峰峻頂,紅衣鐵馬。

  撲通,紅影摔下,懷中箍緊一人,齊齊滾出老遠。

  上下牙齒直打顫,已經精疲力竭了,紅衣人想。咬牙死撐下來的力氣正一點一滴流失,渾身大小傷口早已由剛開始的灼痛轉變成冷麻。血已經乾涸。

  抬首凝望臂中之人。木了許久,終於伸手探向鼻端。

  半絲氣息也無。

  腦子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維持著那個姿勢,直到白雪皚皚覆上一層。

  生而似雪,也許歸亦似雪。

  抖索拔出腰間的匕首。寒光簌簌。

  不如歸去。

  「……自古名將……如紅顏,不許人間……見白頭。」

  一束銀髮垂到眼前。

  這是一座小城,也可以說,不過洺州的一個衛城而已。

  她立在城門口,料峭的春寒漸漸帶走指尖的溫度。

  真的……死了麼?

  老舊的城牆殘破不堪,風中,似乎還殘有鐵與血的味道。

  一隊士卒正重修城牆,哼哼哈兮,驅散著刮骨的寒涼。

  「初時,由王君廓王將軍鎮守洺水,劉黑闥包圍後,在城東北挖了兩條甬道,打算一直向城內挖去。秦王殿下三次率軍前往救援,卻全被攔截住,無法推進……後來,羅將軍主動請纓……王將軍潰圍而出,羅將軍帶了二百敢死隊沖進去頂他的位置,原本計劃三、四天我軍必能增援,豈料會下如此大雪……」如晦跟在三步外,儘量平和而簡短的述說著。

  「他的屍首沒有找到……對吧?」

  「據瞭解,最後一次出城突擊時,羅將軍與燕雲十二騎本鋒銳難當,但劉黑闥所建瞭台及土山上突然冒出弓箭手無數,十二騎護主,死者十之八九,羅將軍至少中了七、八箭……後來奉令守城的士兵實在不忍再看下去,沖出城門,雙方一片混戰。而處在敵軍中心的燕雲鐵騎,被踏成了……肉泥……」

  她再也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順著城牆溜下去,蹲在地上,臉壓住了袖子。

  他看著她,聽不見她哭,只看見黯淡的日光照下來,映著斜挽固發的竹簪,沉澱沉澱的,仿佛一壓即折,再也受不住似。

  瘦削的肩膀簌簌抖動了起來,上身全伏了下去。他的心也被揪得死緊,甚至失了開口說話的力氣。少女哪像在哭?那簡直是翻腸攪胃寸寸欲斷的嘔吐!

  風越發大起來了。天灰魆魆的,一隻大鳥飛上去,老高的時候像突然在刃口上刮了一刀,淒然長叫。

  又要下雪了。

  60、流水落花

  朔風從北廊刮來,敲得紙窗「嗚嗚」作響。

  「人雲『病來如山倒』,這些俗話可見是有些道理的。」無垢與楊絮坐在床邊,陪著三娘說話。

  三娘臉色帶些蠟黃,精神氣還算利爽:「也不知怎麼了,我一向難得有個病痛。這次一病起來卻臥床大半年,真要把人悶死。」

  「公主就當是休息,養養神,不過時間長些而已。」楊絮輕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