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隋唐逝 | 上頁 下頁
四五


  心中竟奇異的沒有升起一絲去求他的情緒。是明白李密所犯是不可能寬恕的死罪呢,還是潛意識裡知曉此刻的青年必定冷血無情?

  雙方對峙不動。

  青年微一揚手。誰都知道,只要他一放下來,就完全是一場以多對少的大屠殺。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那只手上。

  李密突然拍馬沖過來:「今日就是要死,你也陪我一起去!」

  「密叔叔!」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

  「嗖!」

  閉上眼,大刀明晃晃的白刃仿佛就在眼前。

  不痛。

  哎,難道真的有那種一刀斃命卻無任何痛苦的死法?

  眼睛緩緩睜開。

  李密立在她身前一丈之處,手還維持著舉刀的姿勢。只是刀不知去了哪裡,腕上倒是多出一根碩大的箭。

  箭羽迎風飄蕩。

  大羽箭!她回頭。

  青年手持弓箭,眉頭擰住。

  李密恨叫一聲:「撤,撤到山谷裡去!」

  掉轉馬頭,再不看她,逕自率殘眾邊殺邊退往穀中去了。

  她被孤零零地留在了穀外。

  和,滿地的屍體。

  青年又一揮手,玄甲軍停了下來,並不追殺,列在穀外。

  頃刻後,谷中傳來下雨般的箭落聲。

  慘叫聲不絕於耳。一頓飯時間後,終至半無聲息。

  她呆愣愣地坐在馬上。聽著那些遙遠的、卻又真實的聲音。

  「安弟。」那人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前,仿佛又回到了平日的溫柔。

  「不要過來!」她突然大叫一聲,策馬往穀中跑了過去。

  「殿下。」史萬寶不滿:這人什麼態度!?竟敢對秦王不敬!?

  世民看著漸漸縮小的背影:「讓他去吧。」

  注:太常寺:掌管宗廟陵園、祭祀禮樂、天文術數之府。下設學堂,從民間選拔藝人進行歌詠舞蹈鼓吹等訓練。優秀者還可送入宮廷教坊內,為皇帝表演。官職為太常卿,正三品。

  19、病居長安

  皓月當空。

  後院的小石桌旁,一個白衣少年正獨自飲酒。

  一名青年快步走過來,皺了皺眉,拿掉他手中的酒杯:「小逝,別喝了。」

  安逝抬眼看看,打了個酒嗝:「你……回來啦!」

  青年不語,雙眼清涼。

  「從,從前有個姓呂的仙人,」她笑嘻嘻地,「游於江南,碰見一位心地善良的老婦人,為其所感,遂以米粒投入其家之井中,井水變成了酒,老婦人從此致富。過了一年,呂仙人又來到老婦家中,老婦不在,問其子賣酒如何?其子曰:好則好矣,但苦於豬無酒糟耳。你猜仙人聽了後是什麼反應?」

  他只是看著她。

  她揮揮手,眼光有些渙散:「仙人歎道:人心貪得無厭乎!乃取米而行。井中又複為水矣。」停了一陣,見他仍沒什麼反應,「喂,你……你怎麼看?」

  「今天秦王殿下也去了。」

  「他?」安逝側頭想了一下,哈哈大笑,「他可真是聰明絕頂啊!殺密叔叔是他,吊密叔叔也是他。今日親去一拜,又不知贏得多少盛譽,收服多少人心!呵呵——以王爺之尊來吊拜一個反臣,是沖著徐大哥、魏叔叔他們這些人來的吧。」

  「小逝,你醉了。」

  「醉?我沒醉!」她「騰」地站起來,搶過酒杯,「要是真醉了該有多好?不用再理這些殺人鬥狠的事……」仰頭一口喝下。

  如晦扶住她。手中嬌軟的身子讓他滯了一滯。

  「世勣剛到長安,已被皇上封為左武衛大將軍,並賜姓『李』。你還沒見到他吧?」

  安逝搖頭:「我一個都不想見了……我,我要離開長安。對,離開長安!」

  「離開長安?」她踉蹌一下,他趕緊抱住,此刻她整個人都已跌到他懷裡,他暗歎一聲,「現在西有劉武周,北有竇建德、王世充,南有蕭銑、杜伏威,另加打著各路旗號的勢力,去哪裡還不一樣?不如待在長安,你現在喬裝成男孩子的樣子,魏征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揭穿於你。」

  「我不是擔心這個。」她扶著桌子坐下來,「我只是……只是不想再閉上眼睛,就看見密叔叔跟王叔叔到死都睜大的眼睛!不想再夢見一地的血海!你……你明白嗎?」

  「我明白。」如晦倒過一杯茶給她,「可是,離開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看不見就當沒發生過?小逝,逃避,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

  「之前從瓦崗消失得不見蹤影是第一次,這次又想離開長安——之前那個瀟瀟灑灑、直言自若的安逝到哪裡去了?」

  「你不懂——人一旦相處,就會產生感情,可在這種亂世,前一刻還是朋友,後一刻卻因立場不同就變成了敵人,甚至要互相殘殺——」她掩起臉,「我是死了一次,又差點死了第二次的人——」

  「你死過兩次?」如晦看向她,眼中似是抹上一層憐惜。

  她點頭,不去管他流露什麼:「照理說,應該看開了,可是密叔叔這樣——卻讓我突然發現,我自己的命,的確看開了;可是別人的,卻怎麼反而更看不開了呢?你說,呃,我該怎麼辦?」

  那一刻,如晦被眼前之人眸中所流露出來的哀愁深深震動了。那不是為自己而生的哀愁,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悲天憫人的情懷——這個人,還這麼小,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多讓人驚歎的面貌?

  安逝見他不答,也不在意,自顧自大聲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輕影,何似在人間!」轉過頭來,「杜大哥,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如晦輕輕點頭。

  這人,是要發洩吧?李密死了,明明傷心,卻執拗的不去弔祭,寧願獨自一人躲在後院喝酒,寒冬臘月,偏偏又是個最怕冷的……

  那廂已經擺出琴來,放到桌上,加了根弦。

  冰弦一閃,然後,開始拂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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