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花碎·盛世紅妝 | 上頁 下頁
四〇


  可是再見又如何呢。我已經是不得寵的嬪妃,而他,也是前途無量的寒親王。

  日子又回到原來的樣子,平靜得不可思議。聽說前堂戰火紛飛,邊境告急,若陵一個月也不來幾次後宮,晚春花謝,大正宮裡到處是如花般寂寞的女子。

  幾個平日要好的嬪妃湊在一起放風箏,我順著去撿,卻無意間在書房底下聽到兩個熟悉的聲音。

  「若寒,黎國兵士荒蠻驍勇,南國邊境,就交付給你了。」若陵站在陰影裡,明黃褂子閃著金光。

  「屬下必當盡心竭力。」若寒抱拳,一身鎧甲,眼中閃爍英武之色。走到門口,忽又頓住腳步,欲言又止。

  「……朕會好好待她。」若陵思索片刻,淡然道。

  「謝了。」若寒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大步踏出門去。

  我的心一疼,身體沿著冰冷屋牆,緩緩滑落下去。

  若陵開始每日傍晚都來看我。大多時候相對無言,他躺在塌上休息,我則有些局促地立在一旁。久而久之,也習慣了,他在靜馨苑閉目休息,或是批摺子,我也只當他不在這兒。

  偶爾也會閒聊兩句,我才發現他原來笑起來很好看。狹長鳳眼彎彎著,讓人莫名挪不開視線。

  戰事越來越緊張。一日若陵病了,我手忙腳亂地為他敷冰袋,若陵卻忽然扼住我的腕,燭火昏黃,他面色蒼白的躺在那裡,睫毛的影子翩躚似蝶,喃喃地說,「馨兒,不要走。」

  我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他卻不肯,越發像個孩子,將我的手掌扣死死在手心。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我會喜歡你?」他吻向我的手背,嘴唇灼熱。「若寒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母后得寵,四方嫉恨,所有兄弟都疏遠我。只有他不。」

  他閉著眼睛說,我也不再掙扎,只是靜靜聽著。

  「甚至我搶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也不在意。原來他根本不想要這些。我以為這世上沒什麼是值得他在乎的,直到,他在民間遇上你。」

  我的手輕輕一抖。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自稱朕,就像個尋常人般蒼白無助。

  「那日無人,我問起他怎麼沒有帶你回來。那麼堅強的男子,我智勇雙全的哥哥,竟會在我面前落下淚來。他的眼神那麼痛,說,原來,你從來未曾對他動情。那時我就想,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她一定是沒有心,才會面對若寒這樣的男子無動於衷,才會忍心將他傷得這樣重。」

  我呆呆地看著若陵,看這位至高無上的王者在我面前像個孩子一樣眯著眼睛。眼眶竟是一熱,不知是為他,為若寒,還是為自己。

  「我在畫像上見過你。當時在馨江旁看到你,我還在想,是若寒把你畫美了。他是將你最動人的神態記在了心裡。我召你入宮,也無非是想看看,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你到底想要什麼,才會連若寒都放棄。如果你如尋常女子般取悅於我,我甚至想隨便找個藉口,將你打入冷宮,也好告訴若寒,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掛心。……可是你卻只是淡淡的,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有時又那麼狡黠,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直到那天,你在昏迷的時候一邊流淚一邊叫著若寒的名字,我才明白,你心裡一直是有他的。只有他。

  可是我竟然會嫉妒。嫉妒你叫他的名字,嫉妒他能讓你為他流淚。

  如今若寒是撫遠大將軍,國家社稷都系在他身上。我卻日復一日,更放不下你。

  我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沒有辦法。」

  聽了這番話,我心中咚咚直跳,仿佛是在夢裡。忽然恍過來若陵是在病中,雙唇乾裂,慌忙端茶給他喝。

  若陵抿了口茶,細碎燭光中,鳳眼如絲,他忽然吻向我的頸彎,口中呼出的熱氣有些癢,我大驚,驟然後退,他卻狠狠扳住我的肩膀,讓我半點兒動彈不得。他的吻,細碎向下蔓延,大手不由分說地退去我那件染了色的七色芙蓉衣,指尖所過之處,灼熱一片。我幾乎要哭出聲來,雖然我早該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他吻向我的唇,一寸一寸吻幹我的淚水,聲音裡說不清是自責還是惱恨,馨兒,我要你。我控制不了自己。

  看著他那樣深情的眼神,我腦海中忽然空白一片。

  若陵橫抱起我,走向粉玉牡丹塌,帳前豎著一扇簪花仕女圖,在橘色燭火中映出一張張桃花樣緋紅的臉龐。衣袖揮舞之間,紅燭倏忽熄滅,夜明絲線繡就的鴛鴦帳發出盈盈的亮光,輝映起暗夜裡的一輪春色。

  七.{若寒的眼神自信得有些陌生,說,「我現在手握兩國軍權,天下都是我的。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

  傳說邊境告捷,若寒打勝了。若陵大喜,在大正宮前親自迎他回來。金色儀仗氣勢非凡,宮中女眷魚貫站在隊伍的最後方,我低著頭,不知該看向哪裡。

  若寒卻徑直出現在我面前,高頭大馬上的他,威風凜凜,眼神冷峻卻深情。「馨兒,跟我走。」他朝我居高臨下地伸出手,那麼熟悉的一雙手。我卻在他身後,看到黎國的軍隊。

  大正宮轉眼已被重重包圍,若寒打勝是假,實則引黎軍入關。禁衛軍裡也都是他的人,是以若寒會被蒙在鼓裡。

  「母親不甘讓我屈居人下,才會千方百計拆散我們,只為我能暗中迎娶黎國公主。只怪我明白得太晚,她要的只是權力,我若早點為她爭取,便不會失去你。」若寒不由分說將我抱上馬,他的眼神自信得有些陌生,說,「我現在手握兩國軍權,天下都是我的。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

  若寒緊緊抱我,下巴抵著我的頭,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帶著我揚長而去。我回眸望向若陵,他淡淡地回望我,即使在此時,依然周身溢滿著超凡尊貴之氣。他說,「杜馨兒,你走吧。其實那天我跟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哄你的。只是想拿你當人質制約若寒,卻還是棋差一招,敗在他手裡。」

  我狠下心收回目光,依偎在若寒懷裡,漸漸離開他的視線,乖巧而安靜。

  尾聲

  天和二年。馨妃甍。前朝皇帝漆若陵逃亡西方的硫國。

  民間百姓聞此大變,彼此唏噓一下,日子依舊還要繼續。

  「是你放走他的?」若寒大怒。

  我低著頭,默不作聲。

  私放欽犯是死罪。皇后是黎國公主,她早恨我入骨,煽動群臣要將我治罪。

  靜馨苑裡,若寒狠狠扼起我的下巴,讓我不得不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那麼冷,卻也依稀刻著往昔的紋路,說,「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

  我忽然落淚。

  「我真的想,一輩子隻愛一個人。我也真的,曾將你視為全部。那日你的母親用杜家村數百口性命要挾我讓我說那番話,我才會離開你。看你難過的樣子,我的心很疼。」我一步一步靠向窗口,心口絞痛。

  「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我終究背叛了你。我的人,我的心,都背叛了你。……若寒,今生,是我辜負了你。」我是真的不想,背棄對若寒所有的承諾。可是我沒有辦法。

  靜馨苑建在百尺高臺,我自窗子縱身跳下,只覺身子好輕,心,也輕鬆了。

  ……還記得他那樣叫我。「馨兒。」他第一次這樣叫我,卻仿佛這兩個字並不陌生,順著我的目光望向水池,那宣紙上的墨蹟已經絲絲縷縷,模糊不清,他卻似有些感觸,道,「你呆在這靜馨苑裡,除了請安,半年也不出去一次。朕還以為,你根本就沒有心。」

  ……還記得那個夜晚,他像個孩子一般尋常無助。他說,「我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沒有辦法。」

  漆若陵,這個名字不知何時,已經進駐我心裡,一點一點占滿,毫無餘地。

  我知道若陵那天那番絕情的話,無非是想讓我走得心安理得。

  他卻不知道,那日我之所以會跟若寒走,只是因為我想救他。

  我心裡有他,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

  一直,不知道。

  我是斷掌,生來命硬。百尺高臺上翩躚跳下,或許也是命定的歸宿。我背叛了不願意背叛的人,也失去了不願失去的人。

  手裡攥著的金黃香囊,明黃穗子絲絲縷縷。上頭繡著一個「陵」字,至死,也沒有放開。

  我想,若有一日他能得知,便會明白我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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