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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肩上的手忽然緊了緊,隨即放下。姬輿轉過頭去,命一名侍從送我回大廟,又看看我,邁步踏上階梯,向城牆上頭奔去。

  我跟著侍從離開,沒行兩步,不由地往回望去,卻見城頭上,姬輿正朝著這裡看來。

  唇邊漾起微笑,我回頭,大步走向街道那頭。

  雖聽著姬輿的話回到廟裡,我的心卻仍為方才所見驚跳不已,卻又疑慮重重。

  他們已經議定了合圍之計,各路人馬以烽火為號,可如今未見烽火,戎人卻攻來了。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望向城頭,歧周後面便是王畿腹地,他們掛起了周王的旌旗,無非是要激起戎人的貪念,一方面拖住攻勢,不讓他們繞過歧周沖入王畿,一方面等待各路合圍。

  再往深處思考,戎人動作如此俐落,這番行動必定是做足了準備的。我想起熊勇,只怕楚人在其中真的功勞不小,怪不得他即便洩露無所畏懼,可是知曉即便我通知了姬輿也來不及了?

  心隱隱生寒,我望向頭頂,火燒雲映著霞光染滿天空,似血一般通紅。

  戎人很快開始了攻擊,城牆那邊喊聲震天。

  廟裡聚集的人更多了,幾乎全是老弱婦孺。巫師在廟前不停地祝禱,上了年紀的老人也不停向先祖叩拜,口中念念有詞。

  也許對戎狄侵擾司空見慣,真正開始攻戰時,人們的情緒反而安定了不少,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恐慌,除了造飯遞水,還有人到城上去看能否幫忙。

  我哪裡也沒有去,卻也不願乾等。我四處看了看,見很多人也不知該幹什麼,便去勸說城中威望高的老者,組織大家辟起臨時的醫所,召集人們救助傷患。

  事情很順利,城中懂醫的人都來了,竟還有些巫祝。外傷手術做不了,簡單的包紮還是有不少人懂的。不斷有傷者從城牆上下來,我和婦女們收集乾淨的布塊,有條不紊地幫忙。有濱邑的經驗,我倒並不覺吃力。

  姬輿曾來過兩次。確切地說,他是路過,旁人提醒我,我轉頭,只見他遠遠地朝這裡望來。對視片刻,他的神色似乎緩了緩,又轉身離開。雖然短暫,但確定他沒事,我的心穩穩落了地。

  天色漸漸暗下,夜色襲來,烽火仍在城頭熊熊燃燒,光照耀眼。

  空氣漸漸變得愈加寒冷,人們動手把傷患抬到廟堂和廂房中安置,又搭起草棚,不少人從家裡拿來了火炭,在庭中燒起,讓做活的人取暖。

  「子甚了得!」旁邊的婦人看著我將一名傷者的頭部包紮妥當,嘖嘖稱讚道。

  「虎臣卻是得了賢婦。」身後,一位正給孩子喂粥的老者笑道。

  我莞爾,繼續打起精神做事。

  「晉侯。」不遠處,只聽有人恭聲喚道。

  我轉頭望去,卻見燮來了。

  不少人紛紛起來行禮,招呼他坐下。燮面帶微笑,卻不停步,逕自繞著人群朝這裡過來。

  我訝然,看著他走到我身前。

  「燮如何來了?」我問。

  燮看看我:「小食已過,來用些膳食。」說著,他尋著地上一小塊空地,坐了下來。

  旁邊有人端了一盂粥遞過來,他頷首接過,往上面吹了吹,不緊不慢地啜飲。

  我有些怔忡。他的衣服上已經被髒了,鬢髮也有些散亂,面容卻依舊沉著,似乎現在經歷的不足以使他煩惱。

  姬輿呢?我想起他,雙眼往別處望去,卻不見他的影子……

  「虎臣仍在城上不願下來。」燮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的動作頓住。他看看我,面色平和,繼續喝一口粥,補充道:「我已遣人送飯食到城上。」

  「如此。」我微微點頭,卻將雙眼看著他。

  心中的疑問又翻湧起來,我猶豫了一會,出聲道:「燮。」

  「嗯?」他頭也不抬。

  我咬咬唇,望著他,道:「燮,旬伯及密出了何事?」

  燮訝異地抬眼看我,稍傾,似笑非笑:「姮以為呢?」

  我看著他不語。

  他低頭,往粥上輕輕吹了一口氣,道:「天子將王師與豳兩千,召兩千,歧週三千,密五百。」

  我愣了愣:「密五百?」戍師竟如此少……想了想,忽而明白:「乃為引獫狁入圍?」

  「然。」燮唇邊一笑,看著我:「戎人多疑,若無阻擋必不敢輕易深入。天子遣旬伯引師誘敵,彼時約定,旬伯稍加抵抗,燃起烽燧即可棄城。」

  原來是這樣。

  我望著他,心怦怦跳:「然如今戎人已至,卻未見烽火。」

  燮頷首,浮起一絲苦笑:「旬伯甚勇,征戰無數,三監之亂時,曾領師千里擊武庚。其心氣甚高,此計如何心服?昨夜我接到使者來報,言旬伯欲出密擊獫狁,虎臣甚急怒,連夜遣人往密阻止。」

  他沒把後來的事說下去,我卻也清楚得很。姬輿最終沒阻止住,密連烽火都來不及燃起就被攻陷了……但我覺得事情還有玄妙。如果計畫發展順利,即便王師最後完勝而歸,從表面上看來,旬伯也還是敗了的,周王為何要將這樣的任務密安排給旬伯?

  「旬伯與王后關聯如何?」稍傾,我問道。

  「甚善。」燮道。

  我望著他。

  燮似乎覺察了我的心思,笑笑,指指不遠處的一個炭坑,緩聲道:「姮可見那炭火,若欲取暖,必使其燃起,可若其勢太盛,則須澆水,方不至灼人。」

  我看著那耀眼的熾熾火光,腦海中忽而浮現出姬輿眉間的那抹沉鬱,心中隱隱覺得揪痛。

  「燮。」

  「嗯?」

  我望著他,輕聲問:「虎臣可知曉?」

  燮看著我,目光沉靜,卻沒有回答。

  空氣依舊生寒,卻似微微凝固起來。不遠處的炭火突然「啪」地爆出火星,引得旁邊的小童一陣興奮喊叫。

  好一會,我岔開話題問道:「豳往此歧周須幾日?」

  「豳與歧周之間有大道,若以兵車,最快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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