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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姬輿頓了頓,回答:「知曉了。」

  申應諾,門外再沒一點聲響。

  姬輿仍抱著我,臂膀和頸窩橫亙在眼前。兩人呼吸長短不一,此起彼伏,顯得尤為清晰。

  「我吩咐家臣待盂來了便告知我。」只聽姬輿在我耳邊低語道。

  「嗯……」我應了聲。

  停留片刻,姬輿鬆開我,長身而起。

  他走向椸,從上面取下衣物,我這才發現,昨夜所有的衣服都整齊地掛在上面。

  光影淡淡,勾勒出他背影上的每一寸線條,頎長而結實的身軀一覽無餘。我定定地望著他,一聲不出,目光在脊背上遊弋,緩緩往下……忽然,他回過頭來,四目相對,我面上一訕,攏了攏被子,轉向內側。

  「輿何時吩咐了家臣?」我問。

  「今晨禦馬時。」

  「禦馬?」我訝然回頭,猛然看到他正在系芾,忙紅著臉轉過來。

  「然。」姬輿的聲音中隱有笑意:「那是你還在睡。」

  我懵然。

  頰邊灼灼發熱,想起自己剛才的那番揣度,此時的心思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

  「姮。」稍傾,姬輿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我轉頭,他已經穿好了衣服。他俯下頭來注視著我,低低地說:「我過不久便回來。」

  我望著他,嫣然一笑:「好。」

  姬輿離開後,我獨自躺在床上,再度合眼。不知為什麼,這次清醒之後,腦子裡混混沌沌的,卻再也不能入睡了。

  外面有隱約的弦響傳來,隔得很遠,卻在這靜室中是足以入耳的響亮。躺了良久,我不再堅持,從床上爬起來。

  身體仍有些酸痛,我從椸上取下衣服,仔細地穿戴整齊,打開門走出去。

  廊下一個人也不見,我沒有回西庭,一路往前。

  寬闊的中庭裡,侯張箭馳,習射的卻只有盂一人。看到我,他一愣,停下動作。

  我下階走過去,向他一禮,問:「虎臣何在?」

  盂看我一眼,用巾帕拭拭弓背,說:「方才宅外有大夫來請,虎臣說去去便回。」

  「如此。」我望望門外,微微頷首。

  正要轉身回去,卻聽盂在身後出聲道:「季姒!」

  我回頭。

  盂盯著我,片刻,道:「你勿拖累虎臣。」

  「拖累?」我訝然。

  「便是。」盂冷哼:「你勿太得意,虎臣前日拒了舅家送媵,如今城中貴族都在說你。」

  §卷四 鑾鈴

  琴音在指下淙淙流動,淳厚綿長。

  我從堂前回到西庭,寺人衿給我一張琴,說這是方才申送來的,是姬輿的意思。

  姬輿送的?我將它接過,只見它樣式極其樸素,卻甚為古舊,琴身的漆已經開裂剝落,露出裡面幹硬的木質。所幸的是保存完整,也沒有蟲蛀,裝上絲線調試,音色竟通透明亮。我心中一動,便將十指放在弦上,慢慢撫起。

  飽滿的音響帶著某種清澄的力量,聲聲淌在心間,似能將思緒引導開去。

  「虎臣前日拒了舅家送媵……」盂剛才的話仍在腦海中盤桓。

  弦音在手指的勾剔下忽而一重,又回復溫潤。

  我深深地調整呼吸。

  這種事我不是沒有想過,姬輿的父母雖然早逝,但他們都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有各自的家族留在世間。貴族間的利益說複雜也不複雜,姬輿一脈單傳又宗室單薄,與我成婚以後,舅家的關係勢必要被取代,他們不可能沒有打算。

  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這到底不由我控制。即便他們不送媵,別的人也會送,將來也難保沒有第二家第三家。新婦母家和舅家在義務上是最近的,姬輿先後推拒,別的人再送就顯得勉強了,怪不得貴族們會生出議論……我苦笑,自己的事難道總要經過這麼多人的允許?

  最後一個音在指下完結,我緩緩抬手,餘音猶自留在弦上。

  忽然覺得門口的天光暗了些,我抬頭望去,一個頎長的身影不知何時立在了門邊。

  目光相遇,我的唇角微微揚起。

  「如何不撫了?」姬輿走過來,溫聲道。

  我望著他,不答反問:「公子盂習射完了?」

  「然。」姬輿說,在我身旁坐下。他的目光落在琴上,含笑問我:「你方才所撫琴曲何名?」

  我眨眨眼,答道:「不過信手胡彈。」停了停,問他:「如何?」

  姬輿唇角勾勾:「好聽。」

  就兩個字?我不滿地瞅著他。

  姬輿卻笑而不語,垂目看向琴弦,伸手過來。手背上一陣溫暖,姬輿與我弦上的手疊在一起,他貼近了些,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熱氣,帶著些汗水的味道。

  「我日久未習,技藝粗糙了許多。」我稍稍將身體靠在身後的胸膛上,莞爾道:「不過輿的琴卻是好琴。」

  「此琴乃我祖父傳下,家人說,我母親當年也甚喜愛。」只聽姬輿輕聲道:「她離世後便一直放在藏室,再無人撫過,今日我記起它,便讓申去尋來。」

  心思似被什麼擾起,沉默片刻,我說:「申卻是個能幹勤懇之人。」

  「他在宅中已有多年。吾母過世後,豐宅便一向交由他打理。」姬輿道。弦上,他的手掌緩緩收攏,將我的手牢牢包在其中。

  「輿。」

  「嗯?」

  我定定心,回頭望著他:「你曾說,母親是豐人?」

  姬輿目中似有微光閃過,頷首:「然。」

  「何姓?」

  姬輿看著我,開口道:「薑。」

  心似被什麼撥了一下,我忽然覺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身後的臂膀將我擁起,只聽姬輿在我耳邊低低地說:「姮,舅家前日與我提起送媵之事,我未許。」

  我怔了怔,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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