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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涼風霎時透入。唇邊熱辣辣的,我大口地喘氣,驚惱地看著姬輿,口中仍留著淡淡的血腥味。

  臂膀上隱隱生疼,姬輿的手依舊緊緊地握著不放。廊下光照昏暗,卻掩不去他面上染滿的潮紅,胸口一起一伏,目光慍怒,灼灼懾人。

  「邑君。」正僵持間,身後忽而傳來申小心翼翼的聲音。

  姬輿仍盯著我,沒有說話。

  「邑君……嗯,杞太子已至。」申似是躊躇,又吞吐地說,之後,再聽不到有人出聲。

  空氣似凝固了一般,只餘燒灼的熱氣和各自高低不勻的呼吸。

  稍傾,姬輿神色斂起不少,放開我,卻仍沒有開口。

  臂上微微發麻,我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無法在與他對視,轉身逃也似的朝外面走去。

  「姮。」觪已經等候在堂前,見到我,展露笑意。

  「阿兄。」我快步迎上前,聲音卻弱弱的,像絆在喉嚨裡一樣。

  「姮如何面色這般差?可是未睡好?」待走到跟前,觪將我端詳,訝異地問。

  我心緒亂糟糟的,正不知該怎麼回答,觪卻看向我身後,微笑:「子熙。」心提起,我望去,只見姬輿也踱了出來。

  他沒有看我,神情已恢復沉靜:「彀父。」

  觪說:「筵席已散,我方才往各處查看,皆安定無事。」

  我轉回頭,不再看姬輿。「有勞彀父。」只聽他的聲音在身旁傳來,語氣平和。

  三人在堂上分席坐下,觪今晚興致不錯,一沾席就打開了話匣子,從出征聊到筵席,滔滔不絕。姬輿坐在上首,時而接上兩句,大部分時間卻是觪在不停地說。

  我一直沒有出聲,聽著他們說話,渾身的不自在。上首,姬輿端坐在案前,面上無一絲波瀾,目光卻似向這邊徘徊。有時,視線像要對上了,卻有瞬間各自轉開。

  氣氛微妙得很,連觪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時地瞥瞥我們倆,似帶著詢問。

  觪與姬輿說了許久,夜色漸深,風從堂外吹來,遍體生涼。終於,觪抬眼看看外面,稍傾,離席對姬輿說:「時辰不早,還須夜半起身,我先返館。」

  姬輿頷首:「如此。」說著,從席上起身,與觪一道出去。我也從席中起來,跟在他們後面。

  「如今將近秋末,入冬前,獫狁或還將來犯。」觪邊走邊說。

  「然。」姬輿道:「獫狁連年犯我,去年雖為王拾諸侯所破,卻不知損其幾何。此次天子伐羌人,本也有嚇阻獫狁之意。」

  觪點頭,道:「天子急於明日返鎬,便是為會同眾臣商討此事……」

  「天子明日便返鎬?」聽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驚訝地問。

  「然。」觪看向我,笑笑,道:「姮在豐再留幾日,為兄事畢,便來接你一道返國。」

  我望著他,想起觪之前跟我談過的日程。也就是說,將來的十天半個月,自己要獨自留在這宅中了……我咽咽喉頭,說:「豐在西,杞在東,阿兄何必多走一趟,我明日也往鎬豈不省事?」

  「往鎬?」觪挑挑眉毛,表情意味深長:「確是省事。姮入了鎬,便可去見太后,還可在王宮住上幾日,也無須為兄操心。」

  我一訕,默然不語。進了鎬京人多眼雜,觪這次又備受關注,無論我願意與否,都該主動去拜見王姒。相比之下,留在豐絕對是上上之選。

  觪笑起來,目光狡黠。

  「姮,」走到車前的時候,他站住,拍拍我的肩頭:「且安心住下,若覺乏味,便讓子熙帶你去看豐渠。」

  我愣住,姬輿要留在豐?眼睛不自覺地向他瞥去,卻恰恰與他四目相對。姬輿的目光也不大自然,看看我,又飛快移開。

  心裡總有百般疑問,卻怎麼也出不了口。我望向觪,觸到他眼角的詭笑,只覺得火光晃眼。

  「阿兄當儘早返來。」我若無其事地岔開話,叮囑道。

  觪笑容俊雅:「那是自然。」說著,他轉身,踏著乘石登上車去,待坐穩,又向姬輿道:「姮便托與子熙。」

  姬輿看著他,略一頷首:「彀父放心。」

  觪微笑,又看我一眼,轉頭命侍從出發,禦人揚鞭一向,駟馬拉著車朝街道的盡頭奔去。

  街道上重又回復寧靜。

  我望著那燭燎中的車影在夜幕中漸漸消失,腦子裡仍舊想著觪剛才的話,好一會,將目光收回,望向姬輿。

  他也看著我。光影搖曳,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數尺,卻誰也沒有挪動一下。

  不久前,自己滿心的期待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攪得煙消雲散,那些羞惱現在還清晰地留在心間。可自己再這麼看著他,卻絲毫也怒不起來。

  「回去吧。」我輕輕地說。

  姬輿點頭,沒有說話,轉身朝門內走去。前庭空曠,從人們舉著燭火,我和姬輿的影子一前一後地映在地上,長長的,卻沒有分毫重疊。

  兩人又回到堂上,姬輿在上首坐下,申走過來,問他要不要用些夜食。

  姬輿看向我。

  我想想,搖搖頭,卻轉向申,請他去取碗涼水,裡面加點鹽。申微訝,隨即應諾退下,很快捧著鹽水進來了。我接過碗,走到姬輿面前,遞給他,道:「漱漱口。」

  姬輿看著那水碗,眉間稍稍緩下。他沒有說話,接過碗,小口啜下,片刻,低頭吐到銅鑒裡。

  我看看他,輕聲問:「可還疼?」

  姬輿看我一眼,隨即移開,低低地說:「不疼。」說著,他把水碗放到案上,申領著家臣走過來,將器具收拾下去。

  堂上一下空蕩蕩的,身側只剩下寺人衿。

  「你先去備下湯沐。」我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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