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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觪卻催促我快吃,邊給我添食邊說:「侍從已安排下,有為兄在,總虧不得姮。」

  上車的時候,天仍然沒有一絲放明。觪要趕去見周王,叮囑了我和隨從們幾句,便讓禦人啟程了。

  我靠在車廂的抱枕上,看著外面。晃眼的火光中,犬丘的城牆仍是來時看到的樣子。馬車順著街道從城牆下通過,山野的涼風帶著露水的味道迎面灌入車廂,眼前又是一片無邊的夜色。

  睡意漸漸湧上來,顛簸中不知過了多久,待我再度睜眼的時候,天已經是大亮了。因為入夜前要趕到豐,路上,禦人沒有多作停歇,只在吃飯時間駐步,讓我們用些漿食。

  我發現隨從裡有一中年人,很是面生,印象中從沒見過,衣飾也與其他人有所不同。

  「小人申,乃梓伯家臣。」詢問之下,那人恭聲道。

  姬輿?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申抬眼瞅瞅我,隨即垂目,又道:「梓伯命小人引公女往豐舊宅中住下。」

  我愣住。腦海中浮起觪的臉,怪不得笑得那樣詭異……

  「梓伯有甚交代?」想了想,我問他。

  申答道:「梓伯只命小人好生安排公女食宿。」

  我點頭。

  坐回車上重新出發的時候,我的思緒仍停留在剛才的對話中。

  說來,這安排還是極其妥當的,我可以在姬輿的宅院裡平靜等待,觪在宗周處理完事務便可以與他一同回杞國。不過……我苦笑,我跟姬輿的關係也不是秘密了,自己不久將嫁過來。如今住進姬輿的宅院,不要說外人,便是自己也覺得有幾分曖昧的,剛才那名叫申的家臣看我時,神情便多少有些探究……

  車駕照著昨天的原路向東賓士,兩旁的景致都有些似曾相識。黃昏時分,豐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原野的那頭,禦人揚鞭催促,兩旁的田土飛快向後退去,馬車一路駛向那片古老的城池。

  我聽觪說過,豐雖然已是文王時代的舊都,卻並未遺棄。自武王以來,周人雖有了豐水那頭的鎬京,卻一直不忘將豐修整。現在看看,豐與鎬的差別並不太大,只是整體上要更顯古舊一些。

  透過車幃的縫隙望出去,馬車在姬輿家臣的引領下,穿過街道和人群,最後,在一所宅院前停了下來。

  「公女,梓伯家宅已至。」申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我應了聲,扶著寺人衿的手下車。抬頭望去,只見眼前是一所大宅院。

  它真的是大。從影壁前望去,裡面的房頂並不算高,四周的牆卻是修得很長的,一眼便知裡面會有多麼寬敞;而看牆頭和屋簷的成色和剝蝕,這宅院少說也是城中的老宅了。

  「公女請。」申行禮道,在前面引路。

  我頷首,跟著他繞過影壁,徑直的入內。

  如我所料,這宅院占地很廣,前庭開闊,幾乎可以練習跑馬。兩旁的廡廊也修得規整,雖簡樸,卻別有一份大氣。我張望著,心中不禁聯想起來,若它是文王時的房子,那時的修築水準能達到這個程度,自然是大貴族的居所了。家臣跟我說是舊宅,那……

  「此宅可乃天子賜予梓伯?」我問。

  「非也。」申道,語氣自豪:「此宅乃文王賜予梓伯之王祖伯邑考,經三世傳下。」

  果然。我點頭,又問:「梓伯常在此居住否?」

  申搖頭,說:「梓伯不常居於此。梓伯自幼長居王宮,後又封梓土,梓伯在此宅住宿,每年不過兩三回。」

  「如此。」我說。

  申領著我登階上堂,一路上,我們陸續地遇到了幾名家臣。見到我,他們無一例外地露出訝色,隨即心知肚明一般地行禮,稱我「公女」。我一一答應,觀察到他們人並不多,心想,或許是主人不常來的緣故,僕役只留了應付日常維護的數量。

  過了前堂,申並沒有安排我住到來賓的廂房,而是領我到了西庭的主室,對我一禮,道:「此室已收拾妥當,公女入住即可。」

  我望著室中靜靜垂懸的簇新幔帳,竟微有些愣怔。

  「我知曉了,你下去吧。」稍傾,我輕聲道。

  申應諾,教旁人點亮燭火,轉身退下。

  我仍立在原地,過了會,移步往室中。地上,一張張方席光潔如玉,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氣;床上,被褥整潔,絲帛鮮亮,無一點褶痕。我在床沿上坐下,手指觸碰之處,漆紋古拙,泛著淡淡的光澤。看看這屋裡的其他傢俱,也是這般半舊的模樣,似乎曾在這裡擺設了許多年。

  對面的妝臺上,一枚銅鏡格外顯眼。我起身走過去,將它拿在手裡細看。只見這銅鏡已有些年月了,光潔的面上生了星星點點的蝕班,不過仍看得出來它的質地是極好的,薄而勻稱,堪為上品。將它轉到背面,花紋上有輕微的摩亮痕跡,溝槽中,銅綠隱隱。

  端詳良久,我放下銅鏡,緩緩地踱向室外。

  白日裡的最後一抹紅霞正消失在屋脊的背後,庭中的樹木的葉子落了一地,廊下,一叢菊花卻在庭燎的映照中開得正盛。我望向東庭的方向,昨天那燭光中的面龐又在眼前浮現。心忽而泛起絲絲漣漪,層層地漾開,輕拍心壁。

  將來,這光景也將時常與我相伴嗎?

  這老宅中的生活絲毫不比杞國宮中差,家臣們都謙恭有禮,飯食湯沐更是樣樣齊全。申像個總管,把我的起居盯得緊緊的,一絲不苟,似乎唯恐怠慢了一樣。

  「梓伯何時歸來?」歇息過一宿之後,早晨起來,我精神充足地坐在堂上用膳,申一直侍立在旁,很少出聲,兩隻眼睛卻一直未離開我。我被瞅得不自在,沒話找話。

  「小人不甚清楚,只知天子約午後可入城。」申答道。

  「午後?」我思考著,想起了雍丘國人爭相去大街上看觪駕車出行的情景,突然感到饒有興致。不知道觪此次為師右,在眾甲士的簇擁下出現,又該是何等場面?

  我打定主意,便告訴申,我想去看天子入城。

  申吃了一驚,表情為難,委婉地說街上人多。

  我說沒關係,我不隨他們擁擠,只遠遠看一眼就好。

  申囁嚅起來,我又耐心地跟他保證,說會多帶些人跟著,他才勉強答應下來。我滿意地微笑,自己現在還算是客人,他也不好拿禮法來約束。

  在屋裡收拾了一番,正午的時候,去城門望風的家臣回來了,說天子已達城外。

  我正準備要走要,申來了,說我不熟豐,由他帶我去。我沒有拒絕,多一個人也並沒什麼區別,領著寺人衿和幾名隨侍,一行人離開了大宅。

  外面上果然十分熱鬧,還沒到往城門的大街,一路上已經有了不少的人,男女老少皆興高采烈,都往同一個方向走。道路越來越擁擠,快要到大街的時候,我下了車,申讓禦人侯在一個小巷裡,引我徒步往前。

  大道兩旁熙熙攘攘,早已擠滿了人,聽說許多人還跑到城外去了。儘管如此,後面仍有人不斷地趕來看,接踵溺,喧聲鼎沸。

  「前方人多,公女在此處觀看即可!」申在一處稍遠的地方停下,一邊伸手阻住旁邊擁擠的人,一邊大聲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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