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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我見那其中有一個黑壯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穿著與旁人不同,衣服要簡陋許多。想了想,朝他們走過去。

  姬輿見我來,面上一訝。我走到那男子面前,問他:「吾子可是舟人丁?」

  男子一愣,揖道:「小人正是。」

  我微笑,向他躬身一禮,道:「姮為吾子所救,此大恩必銘記於心。」

  舟人丁面上突然窘迫起來,將腰彎得更低,支吾地說:「貴女……貴女乃河伯送來之人,小人豈敢居功。」

  一隻手臂伸過來將我拉起,姬輿看著面前幾人,說:「時辰不早,爾等速去速歸。」

  舟人丁和幾名從人應諾,紛紛轉身登上大舟。

  我見狀訝然,問姬輿:「他們要往何處?」

  姬輿看看我,說:「彀父等人還在四處尋你,當告知一聲。」

  我的心中一喜,忙問他:「我兄長在何處?」

  姬輿抬手,輕輕地拾起我鬢邊幾絲亂髮,繞到耳後,說:「你落水後,彀父一直從虢國一帶往下游搜尋。」

  是這樣,我緩緩地點點頭。觪估計得不錯,當時若非舟人丁將我救起,我怕也是要被河水帶往下游的。

  我望向大舟,或許觪來了,白叟那邊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心中不由地一片光明。我想了想,又問:「『彀父等人』?輿,除了我兄長,還有誰?」

  發上的手動作頓了頓,姬輿面色無波地轉頭,望向正準備啟程的大舟。

  「晉侯。」好一會,只聽他淡淡地說。

  我怔住。

  姬輿沒再說什麼,牽起我的手向丹和辰走去。

  「吾子這邊來。」丹滿面春風,轉身引路。辰面無表情地看她,又瞟了姬輿一眼,不吭聲地也往回走。

  姬輿仍拉著我,跟在他們後面。身後傳來小童們的歡叫,我望去,只見大舟慢慢地離開了岸邊。

  心裡仍在想著他剛才的話。姬輿說出燮的那刻,我的心一突,不是不震動的。燮對我而言,至今意義非比尋常,我仍會時常地想起他和我們之間的事,只是,我已經不像過去那些樣只覺得傷感和滄桑。或許是因為在濱邑送別時那番開誠佈公的談話,我們之間形成了某種默契的諒解,如今再聽到燮,聽到他為我做的事,心中雖然還會有些淡淡的傷感和糾結,更多的卻是感激……

  旁邊的鄉人相繼地散去,不少女子頻頻地回眸,目光閃閃。

  我看向姬輿,他正望著前方,近午的日光下,側臉的輪廓深刻而俊美。手上,他穩穩地握著,指間帶著些許粗糙,卻溫暖依舊。

  似乎覺察到了我的視線,姬輿轉過頭來。

  我微微地笑了笑,問他:「輿怎知我在伏裡?」

  姬輿看看我,沒有說話,卻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竟是落水後丟失的玉韘!

  「我在成周聽聞你落水之時,已過了一日,得信後當即趕往河邊。」姬輿開口道:「與眾人沿河尋找,從虢國一直搜到了庸,卻許久未果。正著急,身邊侍從同我說,他在市中見到有人兜售玉韘,與我自幼所佩那件極其相似。我隨他去看,果然是此物,追問打探之下,終是尋到了舟人丁。」

  我了然。雖然知道找到這裡相當不容易,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番機緣和曲折。

  這時,姬輿停下了腳步。他從我手中拿過玉韘,打開上面的絛繩,看向我,將它掛在我的脖子上。

  我低頭看著垂在胸前的玉韘,它圓潤如故,在灼灼的太陽下,散發著青碧的光澤。

  「姮,」姬輿的雙手留在我的肩上,停頓片刻,說:「此次戴上,日後便不再取下了可好?」

  太陽越發大了,曬得我不敢抬眼看。

  我點點頭:「好,不會再取下了。」

  姬輿沒有動,額上,他的呼吸很近,只覺熱熱的,分不清是陽光還是他的氣息。

  「姮!」丹和辰已經走了老遠,她正朝我們招手。

  姬輿將手放下,牽著我,繼續大步往前走去。

  到了辰的家,辰的母親見到姬輿,愣了愣。聽丹說姬輿是客人,想吃點東西,辰的母親似乎很高興,立刻到灶室端出粥食,盛給姬輿。

  樹蔭下,姬輿一個人吃著,對面坐著我,還有丹和辰的母親坐在兩旁邊看。

  辰仍舊一言不發,瞅了眾人一會,自顧地去垛旁劈柴。石斧斫著木柴,舂在大石上,悶悶地響。

  半罐菜粥很快被姬輿吃光了。丹熱情地問他要不要喝水,又和辰的母親嘀咕了一會,辰的母親進到屋裡,沒多久,拿了半盂的黍米出來淘。

  姬輿起身,跟丹說他吃飽了,兩人這才作罷。

  我看姬輿一臉風塵僕僕,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髒了,想想,再有船來時,定是三四天以後的事,便問他:「輿,可要洗浴?」

  姬輿點頭:「好。」

  我笑笑。

  思索一下,雖時值夏日,姬輿卻奔波勞碌了許久,還是洗溫妥當。

  打定主意,我走進灶室裡,卻發現燒水的是一個大陶甕,要從井邊擔水來。望望外面的兩個男子,姬輿累了許多天,體力有限,似乎辰來做比較好。

  柴垛旁,丹在跟辰說著話,似乎很興奮。辰卻愛理不理的樣子,不停地劈柴,看到我來,更是臉一拉,埋頭幹活。

  我微訝,卻還是走上前去,和氣地對他說:「辰,替我擔水到翁裡可好?」

  辰頭也不抬:「我要斫柴。」

  我微笑:「不耽誤你,半甕即可。」

  辰仍舊頭也不抬:「我要斫柴。」

  我愣住。這人是怎麼了?

  丹在一旁皺眉看他:「幫幫又能如何?」

  辰抬眼,朝她冷笑一聲:「不能如何,我只會斫柴。」

  「姮,」姬輿走過來,看看辰,對我說:「擔水小事,不必勞煩他人。」

  我頷首,疑惑地瞅了瞅辰,隨他走向井邊。

  自己似乎真的想多了,只見姬輿打水提水,一會的功夫,大甕就滿了。辰的母親幫著燒火,烈焰熊熊,水慢慢地熱了起來。

  燒好了水,新的問題又來了,我問姬輿有沒有帶衣服,他說沒有。

  這件事比較嚴重,還穿著髒衣服怎麼行?

  我硬著頭皮,再度走向辰。

  「辰,」我的語氣比上次好了一倍不止:「借我衣衫可好?」

  辰睨我一眼,擦了把汗:「無。」又繼續劈柴。

  「不須多好,」我說:「短褐與袴即可。」

  「無。」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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