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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頭頂傳來他無奈的聲音:「姮,晉侯遲遲不婚,國中宗長大臣早已不滿,如今你撤去婚約,豈容他再等?」

  我還是抽泣不止。

  觪摸摸我的頭,說:「這事來得也正好,君父明日便可答應子熙了。」

  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抬起頭,疑惑地看觪:「什麼?」

  觪眨眨眼睛:「梓土媒人今日已至,正在賓館中候見。」

  §卷三 納采

  我愣愣地看著觪。

  他瞥瞥涕淚狼藉的袖子,苦笑著拿出手帕,替我拭去臉上的淚水。

  我猶自哽咽著。想起那天在周道上,姬輿對我說「媒人隨後就到」。心中算了算,從離開王畿到現在,不過半個月而已。

  「這麼快。」我小聲道。

  觪微微頷首,看著我,忽而歎道:「子熙這般心急,來年春時,阿兄便見不著姮了。」

  我望向遠處,沒有說話。皎潔的月光下,宮殿的廡頂重簷在夜幕中依稀可辨。貴族多在春季嫁娶,我出嫁之時,燮和齊螢大概也要完婚了……

  第二天,父親在公宮中見媒人。

  母親陪在父親身邊,一同會見,我則一早被喚了來,坐在偏室中等候。

  「老婦從未見過這麼肥的雁,」丘打聽清姬輿的身份,大為高興,贊道:「到底是王畿的貴人!」

  我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她嘮叨,腦子裡不停地想著事。父親如果同意了,今天就行納采和問名。之後,媒人返梓,占卜後,擇日再納吉,再返梓,再納征、再請期……如此往返間,快的話,秋天到來之前,除親迎外的五禮也許就能完成了。依禮,我也要準備及笄,在公宮中習禮三月。

  但是,話說回來,這事也不是沒有變數。

  比如說,父親也許會不同意。不過,如果明白了我的處境,他應該不會拒絕,何況還有母親在。

  再比如說,問名占卜不順。這個我曾跟觪討論過,他卻胸有成竹地說我和姬輿定是大吉。「該不是阿兄卜的?」我睨著他,說:「今年春旱,阿兄若能卜得何時落雨當是大善。」觪不以為然:「天地鬼神之事自有掌卜來管,為兄向來只卜人命。」

  我學著他揚揚眉毛,觪又是一臉賊笑。

  「君主。」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我望去,一名寺人站在那裡。他說:「國君請君主到堂前。」

  我應下,起身離開了偏室。

  公宮的堂上,媒人已經離開,父親和母親端坐在上首。

  「姮,」見禮後,父親看著我,道:「梓伯遣媒人前來求娶於你,我已允下。」那聲音平淡,無喜無憂。

  意料之中的結果。

  「敬諾。」我行禮答道。

  父親點頭,轉向母親,道:「納吉之後,及笄習禮之事便有勞夫人。」

  母親含笑應道:「諾。」

  父親沒再說什麼,交待完之後,回正宮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愕然,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好像說的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回頭看向母親,她也注視著堂外,目光複雜。

  良久,她回過視線,看著我,唇邊牽了牽,似嘲諷似無奈地說:「他只有他的大夏。」

  ***

  媒人當日便啟程返回王畿。

  由於未及占卜,我的婚事不算定下,一切都很低調,宮中只有少數幾人知道。

  其中包括齊央。

  下午,她出現在我的宮中,帶來了一盒蜜棗。

  「這是上月齊使捎來的,姮嘗嘗。」齊央笑得燦爛,將漆盒放在案上打開。精美的黑底上,顆顆碩大的果子金黃澄亮,散發著甜絲絲的香氣。

  我謝過她,好奇地拿起一顆嘗了嘗,果然可口。不過,杞國也產棗,製成蜜餞,味道並沒什麼差別。

  「長嫂何須千里迢迢捎來?」我說:「蜜棗宮中每年都新醃不少,長嫂若想吃,吩咐取來便是。」

  齊央盯著我,臉色陰晴不定。

  「姮可是不喜齊國?」過了一會,她輕輕地問。

  我愣了愣。

  齊央咬咬唇:「姮可怨我姊妹?」不等我回答,她又急著開口道:「吾姊年已十八,那時正逢魯候為公孫來聘,她又要推辭,我一時心急便將你與晉候之事說了出來。」她低聲道:「吾姊說願意不計名份,不想……」她望著我,滿臉歉意。

  我聽著她說完,默然不語。

  這個問題我也曾自問過,怨嗎?

  沉吟片刻,我說:「長嫂,若說不介懷那是假的。」

  齊央睜大眼睛。

  我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然,我與晉侯撤去婚約,究其根本不在你二人,若說怨,卻也無從可怨。」

  齊央懵然,道:「此話何意?」

  我沒有回答。

  齊央表情疑惑,過了不久,眉間忽又展開:「姮不說也無妨,有方才那話我便安心了。」她看著我,想了想,囁嚅道:「姮不必傷心,嗯,虎臣其實也是很好的。」

  我訝然。

  齊央臉頰微紅,說:「那時我在齊國初見晉侯,也覺得他是天下第一的人物,可在成周見到虎臣之後,方知曉世上還有更好的人。」

  我瞅著她,想起兩年前,她兩眼發光地看著姬輿,接著,我記得……

  「自然,太子最好。」她滿面通紅地補充道。

  我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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