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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卷二 覲見

  「君主!」怔忡間,後面的世婦突然扯扯我的手,輕聲提醒。我猛地回神,這才發現旁邊的人都在向周王下拜,連忙也跪下。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經過,環珮輕撞,一片高高低低的悅耳之音。

  燮就在其中呢!我不禁甜甜地笑起來。陽光斜斜地照下,側臉柔柔地在地上投下影子,線條彎彎的。

  不久,我隨眾人起身。周王已在堂上坐下,父親執圭上前,向他述職。

  我迫不及待的尋找燮。前面站著母親、觪以及樵等庶子七人,個個身著寬袍大袖昂首而立,擋住了視線。我艱難地在縫隙中左看右看,終於在在對面的隨行諸侯大臣中發現了燮。

  欣喜地望去,只見他的身姿仍一貫從容,雙眼望向殿內,神情專注地聽父親與周王對話。

  庭中揚起涼涼的秋風,燮的衣袂輕輕拂動,似是有意助我一般微微地擺向這邊。我死死地盯著他,心裡不停地念叨,望過來望過來望過來……可他依舊巋然側著臉,一點回頭的意思也沒有。

  誰說人可以感應到生物電的?我沮喪地望著前面的人牆,這樣燮根本就看不到我。心中暗歎,算了,還是乾脆私下和他見面吧。

  我把視線從燮身上移開,往他身邊的人看去。此去東夷需長途跋涉,隨駕的都是些正年富力強的諸侯國君或世子。其中不少人看上去挺面善,去年的時候在成周曾經見過。比如和燮隔著個人的那胖大叔,是個王畿附近小國的邦君;旁邊的山羊鬍子,服色挺高級,去年在周廟前跟觪搭過訕;過兩人站著的那個臉黑黑的中年人,是個軍官,大蒐禮上他一直站在周王後面;再往前……我的心一突,發現那人也在看著我,星眸熠熠——是姬輿。

  四目相對,他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我朝他笑笑,算是打個招呼。心裡有點不好意思,一直顧著看燮,竟沒發覺姬輿的存在,不知他看到我多久了。

  姬輿目光凝住,停留片刻後,招牌式地勾了勾嘴角,朝周王那邊轉過臉去。

  他看上去比去年長高了許多,身量大了一號不止,比旁邊的黑臉軍官足足高出半個頭。也難怪,想起以前中學裡的男生,隔個假期不見就會發現身形大大變樣。據觪說姬輿一年多來經歷不少,又是打仗又是封伯,看來是鍛煉到了,雖然他年齡只有十七八歲,站在一群諸侯朝臣中,竟絲毫不覺得幼稚。

  父親洋洋灑灑地述職完畢後,開始引階下的母親和諸子覲見周王。

  母親和周王同姓,比他高出一輩,雖然已經出嫁,周王卻仍禮遇有加,溫言相談,讓母親站在父親旁邊。

  父親的兒子們除觪和兩個未冠禮的庶子外,在國中都各有采邑,平時並不常來後宮,我很少見到他們,像今天一樣齊聚一堂更是罕見。

  其中,最長的世子僖已經快四十歲了,身體有些發福;最幼的世子益十六歲,還和我一樣梳著總角。

  他們一一向周王獻贄拜禮後,父親傳我名字,讓我也上堂覲見。

  咦?也有我的分嗎?還以為今天只是站在後面當擺設。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眾人前面。

  庭內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安靜下來,視線從四面八方彙集在我身上。這種被矚目的感覺並不陌生,自從上祀日觪的惡作劇以後,我已經漸漸習慣了。

  但是經過燮面前的時候,我的心卻開始砰砰地跳,只覺得一束溫柔的目光投來,陣陣蜜意淌過,臉上變得燙燙的。

  心裡有個聲音說,燮在看你,要好好表現。

  我暗暗地深呼吸,斂眉觀心,緩步上階。走到堂上,接過儐者手中的盛著榛子棗栗等乾果的小竹笲,捧在手上,款款向周王下跪獻禮。

  使者上前接過竹笲,周王語氣平和地說:「公女請起。」

  我慢慢地起身,垂目靜立。

  片刻,只聽周王清朗的聲音對父親道:「去年公女至成周,太后見之甚喜,離去後仍念念不忘,常與吾提起。」

  父親恭聲道:「太后謬愛。」

  周王笑而不語。

  見禮完畢,我退出殿堂,拾階而下。

  我走過眾人,目不斜視,卻能感覺到燮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回到佇列中,我忙抬眼望去,燮果然正在看我,唇邊漾著淺淺的微笑。四目交纏,我的心一陣激蕩,雙頰隱隱地發熱,嫣然地向他綻開一朵笑容。

  燮的眼睛中亮起一抹光華,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的心盛滿了幸福,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天地間只剩下綿綿對視的兩人。

  ***

  儀式很快結束了,我跟在母親身後回宮,燮也和諸來賓一起,在卿大夫們的引導下往館中休息。

  回到宮室內,母親走到鏡前,兩名世婦忙上前替她解下厚重的朝服和配飾。

  換上常服後,母親倚在幾上,揮手讓旁人退下。我看她神色疲倦,心中又掛念著燮,便想告退。

  還沒開口,母親卻抬頭問我:「方才諸侯中有一青年,位列第三,可是晉侯?」

  我一愣,沒想到她會直接問起,遲疑了一下,答道:「然,正是晉侯。」

  母親點頭,看著我,微微一笑,說:「我觀他氣宇高華,當時便心想,無怪乎姮會喜歡。」

  我尷尬地笑笑,直覺她一定還有話要說。

  母親合上眼睛,手指慢慢地揉著太陽穴,歎道:「吾女向來聰穎,我也無再多說,母親還是那句話,男子之心最不可靠,姮當好自為之。」

  我輕輕答道:「諾。」

  她眼睛半睜,看了看我,又微微合起,說:「今日勞累,姮回去休息吧。」

  我應諾,向她行個禮,轉身離去。

  沒走多遠,她又在後面開口道:「姮乃杞國公女,這兩日切不可任性妄為,四處亂闖,以免落人笑柄。」

  我聽了大汗,母親真夠瞭解我的,居然料到我會去私下找燮。

  不過,這阻止不了我的決心。母親擔心的不過是「落人笑柄」,也就是說不讓人發現的話就沒事了。

  ***

  夜晚,明月高懸。

  我穿著一身輕便的裙裳,手戴青金石鏈,腰掛鳳形佩,大搖大擺地去找觪。

  丘今天大概是得了母親的吩咐,一步不離地跟著我,即便沐浴如廁也守在旁邊。

  我說老是待在這院中太悶,想去苑內賞月。她說,宮中住了不少貴客,國君下令內眷不得隨意走動,君主還是改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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