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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觪撫著我的後背,柔聲安慰:「姮勿哭……無事矣……」

  我仍哭泣不止,死死地抓著他的後背,觪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過了一會,聽他開口道:「姮,你我還未向恩人道謝。」

  恩人?我抬頭,向箭射來的方向望去。

  淚眼中,雲煙繚繞,竹綠桃紅,一名玄衣少年手持長弓,在繽紛的落英中向我們走來。我眨眨眼,少年的模樣清晰地映入眼中。他頭冠皮弁,腰懸赤芾,玄底錦衣上,鮮紅的夔紋如流雲般舒展,卻隱隱地透著威武;暮色下,他雙眼如星辰般明亮,略帶稚氣的臉俊美如神祗,卻帶著一絲剛毅冷峻。

  我臉上掛著淚痕,呆呆地看著他,心想,觪終於找到對手了。

  他看向我,而後轉向觪。

  觪上前揖禮道:「蒙卿士搭救,杞觪與妹感激不盡。」卿士?我看向少年,明白過來,赤芾的確是卿士的服色。

  少年看看觪,還禮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輿不敢居功。足下可是東婁公世子?」

  觪笑道:「在下正是。」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道:「久仰。」他看看四周,道:「此地日暮後多有猛獸出沒,世子若無他事,還望速速下山。」

  觪又揖禮道:「敬謝卿士提醒。」

  少年道:「如此,輿告辭。」

  兩人再行禮後,少年轉身走了。

  ***

  看著少年背影,我與觪相視一笑,同往山道走去。

  我問觪:「此人看上去比阿兄年幼,卻已冠禮,封卿士,他是何人?」

  觪笑道:「據為兄所知,如此人才大周只有一人。姮方才可聽到他自稱輿?」

  我點頭。

  觪說:「此人乃文王之曾孫姬輿是也。」

  「文王曾孫?」我算了算,文王生武王,武王生成王,成王我十歲時崩了,當今天子即位,「是天子兄弟?」

  「天子從弟。」觪笑笑,道:「輿現年十六,祖父是文王長子伯邑考,為紂王所害,卻有遺腹子岌,岌又只得一子輿。成王時,錄子聖反,岌隨召公前往征討,卒於淮水邊。其時輿尚年幼,母親早亡,王憐之,收養于宮中,與眾王子共同教養。輿才智過人,與當今天子甚近,天子念其家中無人可依,使十五而冠,封為卿士,以圖早立。今次伯牟父征東夷,輿領三千虎賁長驅直入,直搗東夷王宮,俘獲東夷王並貴族四百余人,立下不世之功。」說完,觪看向我,目光閃爍。

  「哦……」我點頭,這傢伙滔滔不絕講了這麼多,他崇拜姬輿?

  「姮以為如何?」觪又在看我。

  「嗯?哦,原來此人竟是如此才俊,無怪乎言行間甚是傲慢。」我隨口答道。

  「哦?」觪的表情好像挺失望,「姮如此看他?」

  這傢伙今天真是奇怪!什麼莫名其妙的對話,他想說什麼?

  我瞪著觪:「阿兄有話不妨直言,不必拐彎抹角。」

  觪沒料到我會這樣說,神情閃躲地苦笑道:「不瞞姮,阿兄仰慕輿之大名久矣,早有結交之心,今日得見,心中甚慰,怕姮反對,故生出試探之念,姮勿怪。」

  一席話說得懇切,讓人不好反駁,我明知他說的不是真話,卻還是放過他了。

  「哼!」我白他一眼。

  觪看著我,歎了口氣,我好像聽到他在喃喃地說:「可惜,可惜……」沒精力管他,今天變故橫生,我的力氣都耗盡了。

  回到館中,吃過飯,洗過澡後,我重重地撲在榻上,感覺這張只墊了床薄被的木榻是天底下最舒適的寢具……

  ***

  三十多年前,周武王去世,留下年幼的成王,周公攝政。封于故殷王畿的商王子武庚,聯合武王的胞弟管叔、蔡叔,以及徐、奄等國和淮夷諸部落發動叛亂,周公經過三年艱苦卓絕的東征才得以平叛。戰爭後,周公把部分殷貴族遷到雒邑,隨後在伊、雒之地營建新邑,作為東都,遷九鼎,稱「成周」,而鎬京稱「宗周」。

  渡過伊水後行了半日,黃昏時,觪告訴我成周到了。我將車帷撩開一條縫隙,極目遠眺。

  輕風中,紅霞滿天,雒水在夕陽下閃躍著粼粼波光。筆直的周道盡頭,金色的大城巍然聳立在地平線上,王者一般威嚴肅穆,黛色的郟山遠遠地站在它身後,默默侍立。

  我睜大眼睛看著它,周的都城呢!雍丘從商朝至今也經營了好幾百年,和它比起來,卻無論規模上還是氣勢上都立刻矮上一截。

  城門前,觪下車與前來相迎的大夫見禮。我仍坐在車內,偷偷地打量著這座名垂千古的王都。

  夯土的城牆高高的看不到頂,長長的也看不到邊,落日的餘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城牆下,深深的護城河翻著白色的浪花在大吊橋下流過,向東奔去。城闕如巨人般屹立,在大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巨大的城門上鑲嵌著鋥亮的青銅,猙獰的神獸如有生命般,嚴厲地注視著每一個經過它們的人。

  觪與那名大夫交談完畢,回身登車入城。穿過黑黝黝的門洞,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進到了王城附近的賓館。只見這裡停著不少的車駕,僕從來來往往地從車上搬運物品。一名司裡走過來,向觪行禮,引我們穿過前堂和走道,在一處院子前停下,與觪客套幾句後,施禮退下。

  觪與我相視一笑,走進院子。只見裡面有一幢寬敞的大屋,拾階而入,來到堂上。觪讓人將帶來的物品放好,吩咐傳膳。

  他明日要往王城中見周王,膳後就回房休息了。我的精神還很亢奮,沐浴後,坐在榻上把包袱一個個地打開。寺人衿是母親特地派來照顧我的,二十多歲的年紀。她把我的衣裳一件件地拿出來疊好,放進賓館的箱子裡。

  我起身下榻,出了房間,走到堂前。一陣晚風吹來,涼涼的,我深吸一口,裡面夾著炊煙淡淡的味道。一片銀白的光華溫柔地撒在堂上,我抬頭,只見月亮早已升起,靜靜地掛在天上,玉盤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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