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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嗯哼!」顧邊城輕咳一聲,打斷了水墨對謝之寒素來「惡行」的舉證。他眼中都是笑意,羅戰的表情似乎也沒那麼僵硬了。「時間不早了,你回宮去吧,請貴妃娘娘保重身體,不要太過憂慮。」顧邊城朗聲道。他心中有數,周圍的陰影裡不知藏了多少雙眼睛。

  「是!」水墨也不再多言,躬身行禮後頭也不回地離去。雖然象徵著「自由」的宮門近在咫尺,但人生在世,不過四個字就可以說完,身不由己。¨¨¨看見水墨細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裡,顧邊城開口道:「被你這一鬧,她看起來好多了。」謝之寒笑容輕佻,「鬧什麼?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見他裝傻,顧邊城也不拆穿。此時腳步聲響,兩人同時轉頭,不遠處,一身戎裝的禁軍總管海平濤正大步向這邊走來。

  顧邊城沉聲道:「接連出事,陛下竟然還沒有免了平濤的職位,我真有點猜不出他的想法了。」謝之寒冷笑一聲,「帝王心術嘛,豈是你我能猜得出的?」顧邊城沒有回答,只是抬頭望向皇宮深處,燈火點點,閣影重重,如此寬闊的地方,卻什麼也看不清……「大哥,你真的可以再陪我幾日嗎?」圖雅驚喜道。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此時能見到兄長,她依戀之心愈濃。「是啊,所以不要怕,安心休養。」赫蘭巴雅柔聲安慰。一個內侍尋機走上前稟告:「娘娘,大汗,時辰不早了,娘娘也該休息了。」

  赫蘭巴雅自然識趣,起身道:「說的是。小妹你好好休息吧,方便時我再來看你。」圖雅努力壓下心中不安,自己的命運已不可改變,何苦讓兄長難過?她微笑著說:「阿含,代我送大汗。」「是!」阿含引著赫蘭巴雅出門。

  到了德陽宮門口,阿含跪下恭送大汗。赫蘭巴雅伸手將她扶起,微笑道:「阿含,好好照顧公主,你的家人在草原也會因你而得到榮耀。」說完,赫蘭巴雅轉身離去,一直守在門口的蘇日勒隨即跟上。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阿含才示意內侍們關緊宮門,返回內殿。

  圖雅公主終於睡去,阿含放下紗帳,做手勢留下兩個從赫蘭帶來的侍女伺候,這才小心翼翼地離去。她是公主最看重的侍女,自有一間單獨的住房,而不用跟其他宮女同住。進屋鎖好門,阿含又等了半響才從腰帶中掏出一個折疊緊密的紙條,沒有點燈,只借著月光快速讀完,又順手將紙條放進嘴裡,慢慢嚼著,咽下。

  阿含走到桌前坐下,慢吞吞地打開妝匣,取出銅鏡。儘管鏡面磨得發亮,但映出的人影還是模糊。阿含卸掉釵環,鬆開髮髻,黑亮的長髮如瀑般散滿肩頭。猶豫了半響,她從脖子上拉出根紅繩,上面系著一塊好似玻璃般發亮的東西,緩緩舉到眼前,一張平凡無奇的臉登時出現。

  誰也不知道,元愛將手鏈還給了水墨,因這面清澈如水的小鏡太過喜愛,她偷偷藏了起來。

  一滴淚水突兀落下,元愛低喃道:「阿墨……」

  欲謀害皇帝的罪名誰也承擔不起,水墨冷眼旁觀,心想就算找不出正主,也必然會有個替死鬼吧。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一個已在宮中近三十年的老宦官被人發現服毒自盡,可讓眾人驚慌的是,他身上竟然發現了河間王的麒麟標誌。這個名字成為宮中乃至朝廷的禁忌幾乎和皇帝的年紀一樣,他出生那年,河間王反叛失敗,自殺身亡,他和先帝乃一母同胞。

  水墨對於這個河間、田間的王爺不感興趣,但因為他,宮中莫名其妙地又少了一批人。昨日還同桌而食,今日就不見蹤影,沒有人敢提敢問。不知是不是因為河間王這個禁忌,皇帝中毒這件事很快被壓了下去,最起碼表面如此。水墨恨不能把自己變成烏龜,找個暗處脖子一縮,不吃不喝直到顧邊城來接她出宮。可今日,玉燕偏偏命她去探望赫蘭圖雅……

  「水墨,這個很好吃,你幫我謝謝傾城姐姐。」圖雅津津有昧地品嘗著顧傾城送來的精緻點心。水墨恭敬道:「娘娘喜歡就好!」「哧,」圖雅輕笑一聲,「你這副樣子和那日在帳中痛打紮迪力時完全是兩個人嘛。」

  這個異族的名字水墨毫無印象,她只淡淡一笑,不會改變的恐怕只有死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飄入鼻端,清新冷冽,水墨忍不住嗅了嗅。圖雅正要開口,一個侍女匆匆而入,「娘娘,皇后派人來探望你了。」水墨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來,本來對皇后的強勢有些不喜的圖雅看見水墨一臉晦氣,反倒笑了,悄聲道:「你去後面躲躲吧,我還有話要問你呢。阿含,你帶她去。」

  「是!」水墨毫不遲疑地抱拳轉身離開。寢殿后面是花園,雖然不大,但小橋流水,湖石亭台,一樣不缺,說不上名來的姹紫嫣紅點綴其中,讓人眼前一亮。從前水墨對於宮殿的概念都來自於故宮,覺得皇宮都應該是氣勢磅礴的,可緋都的皇宮卻帶有江南風格,又依山勢而建,勝在巧思。

  水墨和阿含一前一後,皆默不做聲。阿含邊走邊采了些花朵,直到花園深處,她突然坐了下來。此處甚是隱蔽,只有一條小路相通,隨時可以監視來人。水墨也不客氣,跟著坐在了她對面,卻不看她。「你生氣了?」元愛突然開口。「你承認了?」水墨不答反問。元愛嘆息一聲,「阿墨,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水墨近乎怒吼,粗喘了一下,強行壓低聲音問道,「愛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原以為你爹就是為了找個炮灰才把我送上戰場,可你怎麼又會去了赫蘭,還是什麼天女,你又為什麼陪著赫蘭圖雅來緋都?你那黑心腸的爹呢?他在哪兒?他給我吃的什麼藥,若不是我誤打誤撞,以毒攻毒,這會兒已經嗝屁著涼了!」

  元愛苦笑道:「阿墨,還是……對不起。」一時間兩人無話,水墨翻了個白眼,有些無力地靠回到柱子上,「真見鬼!」元愛上身不動,用精緻的繡鞋輕輕碰觸水墨的官靴,眼中都是歉意。水墨長長地出了口氣,「反正我還沒死,不然做鬼也饒不了那死老……」想起對面坐著的是死老頭的女兒,水墨勉強把咒駡咽了回去。

  「他是我爹,他有他的難處。你隨軍走後,爹就帶著我偷偷逃走,可還是被赫蘭人抓到了。」元愛輕聲說。「愛愛。你爹那麼鬼精的人,也會被人抓到?再說他不是煉丹就是下毒的,隨便給赫蘭人熬一鍋十全大補湯,不就全都了結了嗎?」水墨沒好氣地說。

  知道水墨對父親滿腹怨氣,元愛也不和她爭論,只低聲道:「爹也沒告訴我太多,只說天命不可違。」「天命?」水墨一愣。原本她對命運這個詞是很模糊的,可穿越時空,戰場殺戮,她也不得不想,為什麼偏偏是她水墨來承受這些。

  「什麼天命?」水墨追問。元愛搖頭,「爹不會告訴我的。」水墨皺眉想了想又問:「那你怎麼又變成天女了?來天朝做什麼?」元愛一笑,「我娘親是赫蘭人。」「啊?」水墨張大了眼,喃喃道:「怪不得你長得好看,原來是混血兒。」

  元愛嫣然一笑,水墨用詞新鮮,但她聽懂了其中含義,「你也不醜啊。」「不醜和好看能一樣嗎?再說你能不能虛偽一點,應該對我說,姐姐你也好美啊,讓我高興一下。」水墨尖著嗓子說道。元愛再忍不住笑了出來,又生怕人聽到,只好埋頭膝上,香肩聳動。

  水墨也笑了,好像又回到了數月前,自己被元睿折磨得生不如死,只有元愛私下陪伴,為自己開解。當然,水墨自嘲地想,貪生怕死才是自己熬過那段時間的最大動力。「阿墨,我好久沒笑了,就算你不願意,我還是得說,遇見你真好。」元愛抬起頭來,她眼中含著霧氣,不知是因為開懷大笑,還是因為歉疚。

  「好有什麼用,你又不能以身相許!說真的,我不明白,愛愛,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水墨玩笑過後肅容道。元愛笑得哀傷,「我只想要安寧,你信嗎?」水墨挑眉不語。「你呢,你想要什麼?」元愛問。水墨仰望藍天,「我現在只想離開這裡,自由,回家!」

  兩個女孩相對無言,水墨壓下心中的無奈,追問道:「你娘是不是赫蘭貴族?」元愛點點頭,好奇道:「你怎麼知道的?」「不是貴族你憑什麼當天女、神女的?你爹最多是神棍,騙財騙色了吧?」水墨順口噁心元睿。

  元愛被她說得哭笑不得,「什麼?」「呃,沒什麼。」水墨糊弄過去,接著問:「先不提你爹娘的身份,你來緋都幹什麼,還易容。」水墨好奇地伸手想要碰觸元愛的臉龐,又想起身在何處,趕忙掩飾地撓了撓自己的臉。

  「一言難盡。爹和大汗達成了一個協定,只說讓我來找一張圖,公主幫我策應掩飾。」元愛說。「圖?」水墨眨眨眼,「佈防圖嗎?」她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這個。不論古今,一個國家的軍事佈防圖都是最高機密,如果被敵人得到,等於將自己的軟肋暴露無遺。

  「不是佈防圖。我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我爹告訴大汗,只有我能找到,所以他不得不讓我回天朝。」元愛說。水墨一曬,「看來你爹留了一手啊。」元愛動動嘴角沒說話。「那你有線索了嗎?」「有,但還不確定。」「什麼線……」水墨剛要追問,侍女的呼喚聲響起,「阿含,你在哪裡?」元愛低聲道:「我先出去,你一會兒再來。」水墨點頭。

  元愛拿著事先采好的花朵,面無表情地從另一邊繞了出去,把那侍女嚇了一跳,「阿含?水主事呢?」「他說想要清靜一會兒,我就去採花了,想給公主插瓶用。」侍女看她滿手花朵也不懷疑,踮腳四處張望,「那他人呢?那個玉琳問東問西地終於走了,公主讓我來找人。」

  藏在怪石後面的水墨豎耳傾聽,可她們嘰裡咕嚕地說的都是赫蘭語,自己也聽不懂,只能估摸了一下時間,哈欠連天地走了出來,好似剛睡醒的樣子。回去見了圖雅公主,圖雅公主沒了之前的活躍。水墨心想也是,見了皇后的人還能笑得出來的,一定是缺心眼。圖雅再次請水墨轉達自己對顧傾城的謝意之後就讓她離去。元愛送出,兩個丫頭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水墨沒多看她一眼,即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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