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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赤鴻如同一道紅雲般朝樹林的方向奔去,它的速度越來越快,顧邊城如同黏在馬上一樣,隨著戰馬的節奏調整著自己,好讓赤鴻能以最佳的姿態和速度奔跑,可同樣急促的馬蹄聲一直伴隨在他左右,只要微微側身,就能看到赫蘭巴雅和燕秀峰緊隨在他身後。他們的馬固然是良駒,但能跟上自己,也證明他們的騎術同樣優秀。

  但現在顧邊城根本沒心思考究這兩個人的騎術,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姐姐顧傾城怎麼會被老虎襲擊呢……

  時光不會倒流,水墨也實在稱不上是個有遠見的人,在一個春光堪稱明媚的上午,水墨懂得了一個道理,因為怕死而躲出一百里也比不上該死時那不經意邁出的一小步。命運這個詞,實在讓人無奈又畏懼。

  一刻鐘之前,山林中。

  「阿墨,你不是看上這……」康矮子靠在馬頭上,俯視著仍然依偎在水墨懷中的赫蘭女子,「這赫蘭娘們了吧,她皮膚又糙又黑,一看就是關外女子,哪裡好看了?」他邊說邊用馬鞭將那女子的下巴抬了起來。粗糙的鞭稍兒顯然讓她很不舒適,但她不敢掙扎,只能閉上了眼睛,水墨感覺到她的顫抖,揮手將馬鞭打開。那女子仿佛才明白過來,她羞澀地離開水墨懷抱,跪坐在一旁,但和水墨近得插不進一隻手去。康矮子嘖了一聲。

  這時草叢中傳來輕微的響動,水墨沒有察覺,大部分戰士卻先是一緊,然後又放鬆了下來。「大人!」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影子一般,輕盈地落在了羅戰的馬前,水墨這才看清,是斥侯頭領安順。「順子,發現什麼了沒有,那只野貓現在哪裡?」康矮子雙腿稍稍用力,戰馬就自覺地靠向了羅戰。

  安順長了一雙大眼睛,卻配上了小鼻子小嘴小臉盤,天生笑模樣,連睡覺也是咧著嘴的。如果在現代有人這樣給水墨描述容貌,她只會想起林志玲,可自從認識了安順,水墨也就不怎麼羡慕那樣的五官配置了,他的湊在一起,活脫脫的就像只小猴子。但就是這樣瘦弱的男子,卻是驃騎斥侯第一人,不知經歷了多少危機,弄到了多少情報,卻一直毫髮無傷,堪稱驃騎軍中的一個奇跡。

  順子笑嘻嘻的攤開手,一撮黃白相間的毛髮赫然出現在他掌中,羅戰將其拿起,在手指中撚著又低頭嗅了嗅:「應該是只公虎,年紀不大。」說完遞給康矮子,康矮子也是又撚又聞,然後點頭道:「沒錯,看來應該是只剛被趕出家門的小老虎,真沒意思。」有個戰士笑說:「小老虎也比大鹿什麼的要好玩多了!」其他人立刻附和,皆躍躍欲試的樣子。

  水墨只有發傻的份兒,別說給她老虎毛,就是給她一撮狗毛,她也聞不出公母大小來。「那畜生呢?」羅戰問。順子指指身後:「我循著聲音一路追了過去,在一個山澗跟前斷了爪印蹤跡,只有荊棘上掛的這撮毛,想來是那只小虎躍過了過去,我沒騎馬,可跳不過那麼寬的山澗。」

  康矮子嬉笑著打趣安順,既然是猴子,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山澗,羅戰卻一直看著安順手指的方向。「呃,有什麼不對嗎?」譚九打了個酒嗝,一股子糧食發酵的味道撲鼻而來。羅戰卻眉頭都沒動一下,只低聲說:「沒什麼,只是覺得那老虎行蹤有些詭異。」譚九醉眼迷離地看看遠處蔥郁的山林半晌,一笑:「那是老虎,自由的很,你以為是咱們嗎,一步一行都有定數,老虎活的多自在啊。」說完他感慨似的搖著頭,又喝了一大口酒。

  羅戰嘴角微動,看不清是微笑還是嘲笑,他仿佛下了決定,回頭看向眾人:「我們跟過去看看!」康矮子用馬鞭撓著頭皮問:「我們不先宿營嗎?別再讓某些人誤會咱們意圖不軌。」後一句話他聲音壓得很低。羅戰眉頭皺起:「你說的是,不過我心裡有些不安,總想過去看看,這樣吧,派幾個人先去紮營,說明狀況就是了,誰去?」

  「我!」水墨一聲大吼,氣勢如虹,山林中甚至傳來了回音。戰士們都渴望著狩獵老虎的快感,因而無人舉手,水墨高舉的手臂分外顯眼。大家先是面面相覷,跟著都嗤嗤的竊笑起來,水墨臉上一熱,但依舊沒有放下手。譚九和羅戰眼中閃過笑意,康矮子卻恨鐵不成鋼地大聲嘆息:「你個膽小鬼!」

  水墨雖然「理虧」仍然抗辯道:「我要不膽小怎麼襯出你膽大,你應該感謝我才是。」康矮子被水墨的歪理氣得在馬上吼:「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戰士們就笑,在驃騎軍中看水墨的牙尖嘴利已經成了固定娛樂節目,只不過她對陣謝之寒一般都輸,對陣康矮子一般都贏。一個年長些的戰士笑言:「老康,你就別逼他了,這小子本就武藝低微,你教他射箭,現在也是十發九不中,萬一我們真的碰到老虎,傷了他,可怎麼跟將軍他們交代,讀書人的用處不在這裡。」「就是,就是,要是跟老虎比耍嘴皮子,帶著阿墨去倒罷了,哈哈哈!」戰士們哄笑起來。

  這世上本沒有厚臉皮,被嘲諷的多了,也就有了,被笑話兩句會死人嗎?可碰到老虎那就說不定了,既可以躲開危險,還能弄清「元愛」的真實身份,這才叫一箭雙雕呢!看著水墨淡然自若,任憑人打趣的樣子,譚九嘿嘿笑了起來:「這丫頭著實有趣,我真的很好奇,什麼樣的家庭能教出這樣的女子來。」他轉頭看向羅戰。羅戰微微搖頭:「派出去查探的人還未回來。」

  「好了,大家準備一下,你,還有你,你們跟水墨留下紮營,還有,問明情況,然後護送這位元赫蘭客人回營!」羅戰吩咐道。那兩個被迫留下的戰士雖然臉上不爽,但執行命令卻不打半點折扣,一個壯漢策馬向前,赫蘭女子啊的驚呼了一聲,人已被拉上了馬。水墨下意識想幫她,又強迫自己不要亂了手腳,如果這女子真是元愛,暴露了行蹤,對誰都沒好處。

  「大人,我,我也跟水墨回營,」魯維攔住了羅戰的馬頭,他當然很想去獵老虎,但照顧水墨的責任更重要。看著身量又高壯了些的魯維,羅戰冷硬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可以!」跟在他身後的康矮子不滿意地用馬鞭敲魯維的頭:「小膽小鬼!」魯維沖他咧嘴傻笑,露出了自己門牙上的大洞。康矮子不自覺地舔了舔自己同樣缺了一顆門齒的上牙床,魯維這小子一直跟著自己練武,進步神速。想到這兒,康矮子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上馬的水墨,搖頭,跟這個沒用的小子比起來,魯維稱得上練武的天才,唉……

  「好了,若是見到那畜生,先圍而不攻,明白嗎?」羅戰沉聲道。「得令!」戰士們齊聲應諾。羅戰回頭看了一眼水墨,一揮鞭,率先而行。「阿墨,羅大人啥意思,不打老虎了?」魯維悄聲問。「那倒不是,」不知何時,譚九騎馬來到了兩人身邊,他笑眯眯地說「魯家小子,老虎乃是萬獸之王,行獵時非王者不得獵,懂了嗎?」「喔,」魯維摸摸鼻子:「那大人們還高興些什麼,又不能動手。」譚九笑了出來,水墨拍了魯維的腦袋一下:「笨啊,皇帝尊貴著呢,怎麼可能親自動手!」似懂非懂的魯維又問:「譚大夫,您不去嗎?」譚九奇怪地問:「我去幹什麼?給老虎治傷嗎?」

  水墨嫣然一笑,輕踢了魯維的戰馬一腳,示意他跟自己走,省得再問一些笨問題,譚九的「武藝」還不及她呢。譚九雖喝了個半醉,那笑容還是看得分明,心裡感歎,明明是個姑娘,言行卻瞞過了那麼多男人。「譚大夫,我們走吧,」留下來的驃騎戰士策馬過來說道。譚九點點頭,眼光落在那個橫躺在馬鞍上的赫蘭女子,橫看豎看,沒什麼稀奇的,但怎麼都感覺有點不對。

  一行人縱馬前行。山中空氣清新的如同被洗過一樣,泥土的芬芳裹著不知名的草木花香,讓人恨不得多生一個肺。在古代唯一讓水墨感到高興的就是這裡潔淨的空氣和純天然的食物,每每呼吸著這樣的空氣時,她都有種捨不得呼出來的感覺。

  鳥兒歌喉婉轉,渾不知山林中即將到來的殺戮,而水墨一邊跟魯維說笑,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元愛」的動靜,但她仿佛昏了過去似的,一直沒有動靜。水墨眉頭微皺,雙腿用力想要加快速度,跟上去觀察一下,卻發現身旁的譚九也在觀察著「元愛」,水墨頓時勒緊了韁繩,剛想加速的戰馬不耐地甩頭打了個響鼻。

  「奇怪,」譚九低語了一句。心虛的水墨頓時汗毛乍起,她咽了下口水,假裝隨意地問:「怎麼了,譚大夫?」譚九四下裡看看:「你不覺得周圍很安靜嗎?」水墨一愣,她方才一心二用,哪還注意到周圍的變化。「我們到了!」驃騎戰士揚手一指,水墨順勢看去。林間有一塊不小的空地,幾個大小不一的帳篷已然搭好,隨著微風飄揚的旗幟卻不是驃騎的黑旗,而是緋紅如血的皇家旗幟。

  帳篷外不過三五匹馬正在悠閒地啃著青草,直到水墨他們距離帳篷不過五十步的距離,帳篷裡的人才發現他們的到來,匆匆迎出。一個戰士皺眉道:「這些近衛軍大老爺,若是敵人來襲,都夠殺他們十回的了。」另一個面無表情地說:「沒那麼費事,死一回就夠了!」水墨早就習慣了驃騎軍戰士的兩面性,生活中的,和戰場中的。「元愛」忽然動了一下,仿佛被什麼刺到。

  水墨沒時間再關注「元愛」,一個腆著肚子的武將快步上來招呼,神態高傲至極。戰士們雖然看不起這些禁軍,但該有的禮數半點也讓人挑不出錯來。那武將顯然很奇怪為什麼驃騎只來了這麼幾個人,當聽說附近有老虎的時候,他臉色都變了。忙不迭地交接了幾句,就帶著手下人告辭而去。

  譚九呵呵一笑:「這倒不錯,省了口舌了。」其他人都是一笑。營地在樹林的包圍下顯得孤零零的,倒是很安靜,方才那武將因為急於離開交代的不清不楚,戰士們只好自行檢查安排。水墨壓制著自己的衝動,規矩地幫忙做事,不再多看「元愛」一眼,反倒是譚九,什麼也不幹,拿著酒壺坐在一截枯死的樹幹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小酒。

  譚九突然開口說話,一連串流利的赫蘭語讓水墨抓狂,因為她一句也聽不懂。「元愛」恭謹地跪坐在地上回了幾句話,急切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一個戰士問:「譚大夫,她是誰?」「圖雅公主的侍女,為了給公主找到最潔淨的山泉水,才來到了林子裡,被虎嘯嚇到。」譚九慢悠悠地說道。

  「圖雅公主?喔,那位和妃娘娘啊,」戰士撓了下下巴上的青胡茬兒。宮裡面的娘娘們雖然尊貴萬分,但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來說也算不得什麼,星星再漂亮又如何,還不是摸不到,關鍵時刻還不如個水蘿蔔扛餓呢!至於圖雅這樣為了求和被送來的女人,他們更是混不在乎。

  「元愛」又低聲說了兩句,然後用手撫胸,連連彎腰,好像在乞求什麼。譚九擦擦嘴邊的酒漬:「她請我們放了她,讓她回到主人身邊去。」跟著譚九話風一轉,對「元愛」說:「那你就走吧。」「元愛」眨眨眼睛猜測著譚九的意圖,她想站起來好像又不敢。

  戰士一笑:「看來她真的不懂咱們的話。」譚九點點頭:「那你們誰送她回去啊?」這回水墨沒敢率先表態,眼瞅著那兩個戰士明顯對這種提議不趕興趣,她才微笑著說:「我去吧。」譚九正拍著壺底,想把最後一滴酒倒入自己口中。聽到水墨這麼說,他隨意地揮揮手,水墨快步上前,想伸手拉「元愛」,她卻往後躲閃了一下。水墨只能做手勢:「你,跟我走。」譚九給她做翻譯,「元愛」欣喜地向他們行禮,站起身來,跟在水墨身邊,但小心地維持著距離。

  「我也去!」魯維扔掉手裡的毛毯,跑了過來,譚九醉醺醺的又是一揮手。「阿墨,此處雖然離官道很近,但還是在林子裡,你們帶上武器,以防萬一。」一個戰士吩咐道。不用水墨操心,魯維迅速地做好了準備,看他遞過來的軟弓,水墨只能苦笑,這東西她從來就射不准,與其說是保護,還不如說是累贅。

  魯維在前方開道,赫蘭女人和水墨跟在後面,三人漸行漸遠。兩個戰士正要繼續收拾營地,譚九忽然開口:「方有田,你悄悄跟上去,如無意外,別被發現。」方姓的戰士一愣,迅速看了一眼不遠處三人的背影:「譚大夫,有問題嗎?」驃騎軍都知道,不打仗的時候譚九是個大夫,可打起仗來,他就是半個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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