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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兜肚啊,」謝之寒半歪在軟榻上,翹著二郎腿,手裡還拿著個梨子在啃,看見水墨暴突的金魚眼他笑得越發開心,「你既然讀書識字,想來出身不會太差,不會家裡連兜肚都穿不起吧?」看水墨面紅耳赤偏又不敢發作的樣子,謝之寒覺得原本酸澀的梨子也變得美味多了。說起來自打認識了這小子,不,是這女人,自己心裡總是「不爽」,現在終於逮到了機會,不戲弄她一番出出氣,他就不叫謝之寒了。

  看著水墨咬牙切齒地站在原地不動,謝之寒將啃乾淨的梨核彈出,正在琢磨自己該如何是好的水墨只覺得耳邊微風掠過,一抹濕意擦過了耳垂兒。「啪,」梨核兒掉在了她腳下,水墨摸了下耳朵,有些不滿地看了謝之寒一眼。

  「你要是不肯自己穿,那我幫你穿好了,」謝之寒戲謔地說。水墨不禁火氣上湧,之前還覺得他是在拿自己開玩笑而已,現在這話聽起來卻像是不折不扣的調戲。水墨臉色一沉,抬頭想開口,卻看見謝之寒的表情和他的語氣完全不同,雖然還在笑,但那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威嚴卻讓水墨把話咽了回去,想了想才問道:「出了什麼事兒嗎?」謝之寒微微驚訝于水墨的敏感,但臉上絲毫看不出異樣,只是懶洋洋地說:「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從軍,天朝法令,女子擅入軍營者,殺!」最後一個字說的極慢,燈火下他雪白的牙齒閃著微光,水墨哆嗦了一下。

  見水墨畏懼,謝之寒哼了一聲:「雖說你為天朝也算立下不少功勞,可都城裡那些老夫子們未必會饒過你,更不用說那些……」謝之寒頓了頓,笑容裡帶了幾分不屑:「那些巴不得驃騎軍出狀況的人,你可是顧將軍親自去掉賤籍並帶入驃騎的,若是有人彈劾說他戰場之上還私納妾婢,你的神將大人可就麻煩了。」

  雖然聽見了謝之寒話尾裡的調侃,可水墨已無心反駁。她來天朝的時日雖不算長,但這裡男尊女卑的社會弊病已再瞭解不過。就像水手不喜歡女人上船會帶來晦氣一樣,軍隊也不允許有女人出入,那些不得不存在的營妓也只能紮營在後方,和牛馬糧草在一起,被男人們視同軍需消耗,半步也不能接近主營。水墨曾親眼見過一個年輕貌美的營妓仗著上官寵愛,竟然不顧森嚴軍規踏入大營,結果被那個她以為已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用馬活活拖死了。

  當時是水墨和魯維還有王大幾人負責收屍,一想到那個曾經如花般鮮麗的女人變得殘缺的身體,水墨下意識捂住了嘴。「所以,你趕緊換上這身衣服,我們送你離開這裡,正好這松岩城的守軍都能給你作證,你跌下城牆,生死不明,也省的我們再另想藉口,徒授人以柄。」說完,謝之寒翻身而起,不再看水墨一眼,向屋外走去,門關上了。

  屋子裡忽然變得空蕩蕩的,怔怔地站了半晌,水墨長出了一口氣,男也好,女也好,走也罷,留也罷,從來就不是由自己說了算的。不管怎樣,顧神將和謝美男還是想救自己的吧,不然他們何苦費事,一刀將自己砍了,問題全解。想到這兒,水墨拿起放在一旁的軟布,沾著早就備好的熱水擦拭著臉龐。

  「嘶……」一抬手,肘部就傳來一股痛楚,「該死的李振,」水墨喃喃地詛咒了一句。之前顧邊城已幫她看過,李振的辣手並沒有讓她骨折,只是扭傷而已。明知道痛,也沒辦法讓人幫自己換衣,驃騎都是男人,自己的身份又萬萬不能讓外人得知,水墨只好吸著冷氣,齜牙咧嘴地換衣服。

  剛把上衣的帶子解開,正要脫下,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謝之寒俊秀的臉露了一點點出來:「若是很痛,我不介意幫忙,」說完他立刻關上了門。「嘭」的一聲,顯然什麼東西砸到了門上。跟著就傳來水墨的呻吟,「啊,手,好痛……」「哈哈哈,」謝之寒大笑著轉身離開,早已趕回來的羅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人寧願貓在門外半晌就是為了招惹這一下?

  謝之寒早就看慣了羅戰的棺材板兒臉,他走到院門口,笑嘻嘻地一拍羅戰肩膀,「還是女的好玩,回頭得跟酒罈子商量一下給她下點什麼藥,可別一覺醒來,她又變成了那個無趣的小子,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是,」謝之寒的瘋言瘋語羅戰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略躬身回答:「末將本想混在敵軍後翼好見機行事,可白將軍的手下來的甚快,那個趙君正又不知內情,主動迎去,我只能退回。」

  「唔,」謝之寒邊思考邊說道:「陽盛府都督劉成乃是宰相張雋陶的遠房親族,而相府和帥府一向不太和睦,也罷了,讓劉成和白勝兩個去操心,不管這次高句麗為什麼突襲松岩城,現在這個結果已算難得,戰禍沒有擴大,只是苦了邊境上的百姓……」謝之寒烏黑的眉毛輕皺。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謝之寒和羅戰循聲望去,顧邊城正大步向這裡走來。謝之寒笑說:「二郎,這話引人深思,不過真不像你說出的話,若是讓外人聽到,恐怕又是一番口舌。」顧邊城走到近前,伸手示意羅戰不必行禮,「辛苦了。」雖只有三個字,羅戰卻很明白他,只點點頭。顧邊城這才對謝之寒微笑著說:「這不是我說的,只是聽到你剛才的話想了起來。」

  「喔?」謝之寒來了興趣:「那是誰說的,倒要見識一下,能有這等見識者,非凡品也……」誰說的,顧邊城不禁想起那日在林中宿營,水墨教魯維識字時所念的這幾句詩,他問:「阿起,石羽呢?」顧邊城的不答反問讓謝之寒一怔,跟著他就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嗎?」

  顧邊城有些無奈地搓了下臉上的疤痕,「石老將軍為了自己兒子已不顧一切,他把水墨的功勞給抬了出來。」謝之寒問:「不是決定讓水墨『死』嗎?」顧邊城搖搖頭:「我還來不及說這話,他的手下已來通報,聲稱見到水墨生還,看來他一直在監視著我們的行動,幸好我來不及說,若不然,燕帥定會懷疑你我動機。」謝之寒眼瞼微動,一抹怒色從他眼中滑過。他特意讓水墨先行回轉城中,以為趁亂不會有人注意變裝的水墨,沒想到還是躲不過有心人的追蹤……

  「這麼說,就算我們讓水墨恢復女兒身,跟著那個戲團一起撤退也不可行了?」羅戰沉聲說道。松岩城因為被突襲,正好有一個前來賣藝表演的雜耍戲團被困在城中,現在雖已解圍,不要說這些外來人,就是本地的富戶們也決定要暫時離開這危險之地,誰知道高句麗人還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非但如此,燕帥對水墨的計策很感興趣,石老將軍似乎為了討好我們,更將水墨的英勇表現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看來他想以此抵消他兒子在戰場上的惡行,燕帥決定親自召見水墨問詢一二,言稱如果屬實,不吝嘉獎。」說到這兒,顧邊城眉頭也皺了起來,抬眼問道:「水墨人呢?」

  正在評估事態發展的謝之寒沒有言聲,羅戰無聲地指了指對面的房門,顧邊城下意識扭頭看去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水墨眉頭輕蹙地整理著衣衫往外走,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衣服大概怎麼穿她還是知道的,只不過現在女子的服飾有點偏向唐代風格,抱衣齊胸,裙腰高束,外套窄袖小衣,權勢及富貴之家的女子還要披錦帛。

  謝之寒這身衣服是從老闆娘女兒那裡要來的,自然不是什麼綾羅綢緞,他讓留了一個銀錠子就當是買的。那年方二八的女子見了謝之寒之後連動都不會動,只會面紅耳赤的渾身哆嗦。按照王佐私下裡的玩笑話,若是謝大人肯對那小妞笑笑,別說一身衣服,就是要她那身皮都會毫不猶豫地扒下來送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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