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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文智並不知道自己副將心中的波濤起伏,聽到了青年的吩咐之後,他通體生寒,擔心青年看穿自己內心想法,忙低頭恭聲道,「是!」青年自行策馬出陣,向松岩城的方向馳去,他的下屬立刻跟上。「將軍,您看!」傅友德指了指來人方向,石老將軍不安的心頓時放輕鬆了些,哼,看來當初燕老元帥硬要把這血統高貴的公主要來,真是有先見之明,現在這些高句麗狗也不敢輕舉妄動,既然派出這一小隊人馬,想必是來和談的了?

  「弓箭手準備!」顧邊城斷喝了一聲。石老將軍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光顧著欣喜竟忘了戒備,好在他人老成精,腦子一轉微笑著說了句,「不錯,但弓箭手也要小心,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放箭,免得被高句麗人抓住把柄,說我們斬殺來使!」「是!」守城士兵齊齊應和。特意強調了那個「我」字石老將軍斜了顧邊城一眼,見他毫無反應,滿意地笑笑,心說就算你驃騎無敵,在這松岩城,還由不得你說了算。

  「哢噠,哢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高月的表情也開始興奮,一時間似乎都忘了手臂被折斷的痛苦。是他,一定是他!高月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打頭之人,看著他挺拔的騎姿,曾經的一幕幕頓時從腦中不停閃過……

  「母后,為什麼一定要把月送走!」

  「我們不是議和了嗎?!我們進貢了那麼多金銀財物女人,為什麼他們還要月?!」

  「月,我發誓,我一定會親自把你帶回來,就算你成了那天朝皇帝之人,我也會把帶你回來!」

  「月,有小弟陪著你,我放心,你也放心,忍耐,我們都要忍耐,直到我們再會的那天……」

  淚眼模糊的高月看著騎隊離自己越來越近,自己忍了十年了,從十五歲忍到了二十五歲,原以為還要繼續等下去,直到頭髮花白,容顏老去,自己的魂魄才會回到他身邊,可現在……他實現諾言,來接自己了。城中那些死士的失敗,讓高月失望不已,偏偏在城下又發現一心指望的水墨竟然是南人,心如死灰之際,他竟然出現了。

  恍惚間,高月仿佛回到了寒枝城,他,自己還有小弟在一起讀書,玩耍,親昵,如果不是自己被送往天朝,現在早就是他的人了吧。可現在,自己已不是二八年華,豐潤如鮮花一般的年紀了,他會不會嫌棄呢……高月熱切地望著那漸近的身影,他已長得如此挺拔。

  「站住!」天朝這邊的大嗓門軍士按照石老將軍的手勢大喊了一句,馬隊立刻勒住了韁繩,距離城牆大概還有三百步的距離。打頭的青年越眾而出,抬頭看向城上,顧邊城也在觀察著他,這人一出現,顧邊城就本能感覺到了危險,他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站到了石老將軍身後。石老將軍心想這顧邊城還算識禮數,沒有越俎代庖之心,下意識地又挺了挺自己已不再結實的胸膛。

  「你是何人?」城牆上傳來大聲問詢。馬上之人的目光從牆上眾人身上劃過,盯著嬌容慘澹的高月半晌之後,才緩慢開口說,「我是文智將軍帳下謀略,特奉將軍軍令前來談判!」縮在牆柱邊的水墨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只覺得冷冷的,但字字句句的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她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臂上豎起的汗毛。

  顧邊城則有些吃驚,這人隔著城牆有近三百步遠,聲音並沒有提高多少,卻如此清晰,顯見是練過內功的。石老將軍也感覺怪異,但現在他已想不了太多,只想該如何讓高句麗人退兵,哪怕再拖延數天也好。「沒什麼好談的,我還是那句話,錯在高句麗,告訴你家將軍,若識時務,速退兵為宜,其他免談!」石老將軍成竹在胸,高月乃是高句麗王朝最高貴的血脈之一,就算是文智,只怕也沒有承受傷到她的膽色。

  「如果不呢?」那男子依舊沉穩地問。石老將軍獰笑了一下,「你說呢?」聽他這樣說,守在高月身後的幾個士兵同時上前,幾把長刀登時架在了高月的脖子上,一絲鮮血登時順著她細白的脖頸流了下來。場面忽然安靜了下來,兩方人馬冷漠地看著對方,眼底只有仇恨甚至血腥。

  靜默了半晌,青衣男子忽然伸手緩緩地摘下了斗笠,城牆上的天朝士兵不自覺地凝神看去,只見他面色略蒼白,容貌端正,最特殊的就是那雙細長的眼睛,眸珠漆黑如墨,卻仿佛罩著一層霜,讓人不敢直視。他只看向了城頭的高月。

  淚流滿面的高月癡癡地與他對望,一瞬間,天地間再沒有戰爭,敵人,硝煙血腥,甚至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只有他。那雙冰冷的眸子閃了閃,恍如殘冬剛剛解凍的溪流,依舊涼,卻已帶了初春的溫暖。他還是那樣,每當做錯了事,就會這樣看著自己,讓自己無法再責怪他。做錯?高月失神的想,錯了什麼呢,那樣的悲哀……

  「小心!」顧邊城一聲怒喝響起,石老將軍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旁的高月,她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一把利刃已當胸而出,刀尖雪亮的卻不帶半點血痕。驚呆了士兵突然反應過來,「慢!」顧邊城撲過去之時已晚,那個偷襲高月之人被其他天朝士兵捅得像個刺蝟。他一手緊緊地握住了高月的肩,兩人仿佛黏在了一起,驚惶的天朝士兵想將兩個人拉開都不能。

  高句麗奸細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公主,大君讓我告訴你……對不起,終有一日,他,他會去陪你!」這時傅友德也沖了上來,他用力拉了一下刺客,沒想到那人雖已斷氣,還是緊抓著高月的肩膀不放。他這一倒下,高月也被他帶著向後倒去,瞪大的眼睛裡,那人的身影漸漸消逝,「李,振……」轟然倒地的高月吐出了兩個字。

  對面的高句麗人忽然大亂,有人在厲聲喊叫著什麼,目睹一切的小桔如驚醒般尖叫了一聲「公主!」猛然推開水墨,踉蹌著沖向了高月,撲在她身上哭喊。城牆上已亂成一團,方才還威風無比的石老將軍仿佛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城頭發愣。傅友德粗淺懂得些高句麗語,聽到敵人的呼喝,他面色大變,急急地跑過來說,「將軍,神將大人,高句麗人說是我們殺了高月公主,他們要為公主復仇!」

  顧邊城一邊壓制住慌亂的士兵們,一邊看向城下那青年男子,他來了,高月卻被刺殺了,所發生當然不是巧合,他到底是誰?!不容他多想,這一小隊高句麗人馬已拿出長盾掩護著向後扯,而不遠處的高句麗陣營再次推出了機弩陣營,準備發射。顧邊城只能命令眾人防守,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青衣人自如離去。

  「嗖,嗖,嗖!」漫天箭雨再度光臨,趴在高月身上哭泣的小桔不肯離開,無奈的水墨只能抄起盾牌掩護住自己還有她,強勁而來的箭頓時打得她手中盾牌咄咄作響。腕力不足的水墨甚至用頭和肩頂住盾牌,她心裡唯有祈禱這盾牌夠結實,不然她就得改名叫水刺蝟了。

  這場箭雨不過是為了掩護高句麗人撤回,沒有多久就停止了,但悶雷一般的戰鼓再度響起,聲聲都敲擊在人心頭。石老將軍沒想到自己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現在高句麗人真正的有了開戰的理由,而這個理由,還是自己送上前的!

  「老將軍,眼下守城要緊,只要我們堅持到援軍到來,戰爭他們,其他都好說!」顧邊城沉聲說道。石老將軍頓時清醒了過來,這顧邊城說的不錯,只要打贏了,是非對錯還不任由我們。他長出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環顧四周才發現手下士兵驚慌失措的表情,頓覺不妙。如果在士氣上讓高句麗人占了先機,那堅守兩字就太難了。

  該死的高句麗!怒不可遏的石老將軍正想呼喝士兵們,忽然一眼掃到了已氣絕身亡的高月,他白眉一聳,冷笑了起來。好吧,既然你的族人都能狠下心來,也休怪老夫無情了,但願你下輩子投胎到個平常人家吧!

  「啊!公主!」被人粗魯拉開的小桔尖叫了一聲,高月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破布娃娃一樣低垂著頸子,再無半點生息。小桔還想撲過去,卻被水墨拉住了,「不想活了你就去!」她低喝了一聲。正命令驃騎戰士幫忙佈防的顧邊城把石老將軍的舉動都看在了眼裡,頓時明瞭他想幹什麼,眉頭緊皺起來。

  「老將軍,」顧邊城開口說道,石老將軍一擺手,「二郎,你我皆是軍人,現在只能如此,我們再無退路,士兵們的士氣我們不能不要!」顧邊城顯然還是不贊同,但石老將軍假作忙碌轉身大聲發佈命令,不再理睬他。水墨琢磨著那老頭想幹嘛,認識顧神將也有些日子了,還是第一次見他臉色如此難看。

  「他們要幹什麼?」小桔怯怯地問水墨,水墨這才把視線從顧邊城身上挪開,順著小桔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人正擺弄著高月的身體,然後寒光忽起……「啊!」小桔一聲慘叫就昏厥了過去。水墨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直到感覺一滴冰冷的水珠濺在了自己臉上,她怔怔地伸手一抹……「嘔」,雖然早在下水道裡吐了個乾淨,但這時的胃部還是拼命痙攣起來,水墨撕心裂肺地幹嘔著。

  「咚,咚,咚!」天朝的戰鼓同時響起,戰旗也迎風飄揚,雙方的殺意彌漫了整個戰場。看著城牆上隨旗幟一同升起的人頭半晌,李振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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