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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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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魯維一臉灰的跑了過來,他神色有些慌張,水墨放下手裡的叉子,「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那日顧邊城離開之後,李達假惺惺地跟彭中客氣了一番,當著他的面把水墨和魯維從戰組貶去照顧牛羊,那是軍中最低賤的工作之一了。 不過水墨反倒很高興,幹這個,不用上戰場。放牧之地遠離安雅河谷,也就是說,遠離戰場,她求之不得,魯維卻鬱悶萬分。 賤卒裡最好的前程就在戰組,因為如果你戰功顯著,是可以特赦免去賤籍,升為平民的。當初水墨來到軍營,陰差陽錯,用一個偏方大大改善了李達的癬症,而被他分到了戰組。其實水墨根本不願意去,刀劍無眼,她才不想為了元睿那死老頭拼命呢,但魯維卻欣喜若狂,能脫去賤籍,是他最大的願望,水墨只能咬牙答應了,臉上還得作出感激涕零的樣子。 「魯,魯仲!」魯維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至極。水墨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這個魯仲就是一直想娶元愛的那個村長之子。他這回也接到了徵召令,被編入了黑虎軍,原本是普通兵卒,但因戰鬥武勇,悍不畏死,已被升為伍長,統管10人小隊。 上一次在戰場之中兩人偶然相遇,要不是水墨「命大」,正好被一個赫蘭人的傷兵踹倒在地,魯仲那一刀到底是砍誰的還真說不準,自打那以後,水墨見到魯仲的影子就繞著走。可沒想到,這回被貶來放牛看羊,竟然也會碰到因受傷而暫時退居二線的魯仲。 「魯仲他們,他們把戰馬都帶走了,還有牛羊!」魯維帶著哭腔大喊,「老卒子說是赫蘭人要來了,只有我們這些賤卒被丟下,武校尉命令我們來拖延時間!不得離開!阿墨,怎麼辦?」「什麼?!」水墨覺得自己腦子裡頓時轟然一響。 這時,在距離水墨所在地不到十裡的樹林裡,偶爾會有銀光一閃而過,如果有人能進入樹林看一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林子裡佈滿了兵馬,但不論是正在休息的戰士,還是默默啃食青草的戰馬,行動之間都是行動有序,悄無聲息。 「果然被你料中了,燕秀峰終於忍不住了,」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樺樹之下,銀甲束身的騎士正半倚在戰馬身上,用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但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坐在樹下,同樣一身銀甲的顧邊城。 顧邊城沒有說話,只默不作聲地擦拭著自己手中的銀槍,他修長的手指動作緩慢而有力。這次他沒帶頭盔,漆黑的髮辮也沒有梳起紮髻,而是隨意地垂在肩頭。如果現在水墨看見他的模樣,一定會驚訝萬分。 說話的騎士就是那天「輕薄」水墨的那個人,他看顧邊城不答腔,眼珠一轉又笑說,「聽說那個嘴皮子挺好使的小白臉也被貶來看牛放羊了,按照黑虎軍一貫的作風,他肯定被留下來當替死鬼了,可惜啊,你白救他了。」 擦槍完畢的顧邊城順手耍了個槍花,銀光閃耀中,騎士只能勉強能看見他左頰上的長疤微動,「救一次不能救一世,上了戰場,不分貴賤,生死有命!」 「大叔,我們怎麼辦?難道在這裡等死嗎?」「是啊,大叔,校尉大人把咱們留在這裡,不就是讓我們……」天色已晚,眾賤卒不敢再生火,但借著明亮的月光,依然能看出他們表情或焦急憤恨,或陰鬱絕望,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老卒子卻一言不發抽著旱煙。 小小的紅光一閃一閃,劣質的煙草味有些刺鼻,一個個煙圈仿佛在昭示著眾人的命運一樣,悄然地隨風消散,不留一絲痕跡……水墨自嘲地一扯嘴角兒,都已經到了這生死關頭了,自己竟然還能想的這麼「詩情畫意」。 「咳咳……阿墨,」老卒子低咳著喚了水墨一聲,他沙啞的聲音並不高,卻一下子讓所有叫嚷個不停的賤卒們閉上嘴,全場鴉雀無聲,只偶爾傳來老卒子的咳嗽聲。身為一名賤卒,他上過無數次戰場,卻熬到了近甲子的年紀,這樣一個存在,似乎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天朝法令,賤卒立顯著軍功者,可脫籍;在軍中服役過甲子者,可脫籍。前者,希望雖然渺茫但當戰火四起時,還是有人能夠以命相搏,改變命運,但後者……自從太祖建朝數百年來,從未有人能夠得到這項「榮譽」。 一甲子,六十年,在古代那種衛生,飲食及生存環境皆不完善的條件下,有多少躲在深宅大院裡的王公貴族和名門氏族都活不到那把子歲數,更何況一個在戰場上生命若螻蟻般脆弱的賤卒。可這個老卒子,沒有故鄉,沒有親人,甚至連姓名都沒有,他所經歷過的,用雙手都已無法計數的名將統帥們,卻大多已經化為了黃土,而他,依然活著。 還有一年,不,是二百六十八天,自己就可以帶著戶籍,封賞,隨便去天朝任何一片土地上落葉歸根。老卒子經歷得太多,他對所謂的「榮譽」早已沒有半點興趣,一生征戰或者說一生掙扎,他現在只想找個平和安詳的地方,靜度餘年,可沒想到,黑虎軍竟然敢拋棄這裡,自己逃走了。僅有的期望,也被他們帶走了。 大半生中歷經無數次生死關頭的老卒子隱隱感覺到,這次黑虎軍的撤退很詭異,但他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自己的想法。身為賤卒,本來就是隨時被使用和拋棄的對象,多說無益,有時候死的明白,還不如死的糊塗來的更幸福。 想到這兒,老卒子乾癟的嘴唇動了動,那是一個笑,一個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出來的笑容。這話是水墨跟魯維聊天時,他無意間聽到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然有這種「出世」的想法,可水墨那清亮的眼神卻給他一種感覺,那不是一個甘於屈從命運的人。後來他一直悄悄地觀察著水墨,心裡對她有所論斷。 「大叔,」水墨很恭敬地抱了下拳。從第一天碰到這乾枯的老頭的時候,水墨就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因為年齡已經有些渾濁了,但眼神卻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有何看法?」老卒子凝視著水墨,水墨不自覺地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怎麼想?當然是逃走了! 但是這話不能當面說,因為她想的是偷偷帶著魯維溜走,至於別人……水墨苦笑,她不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更不是神,能夠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已經是極限了。再說,別的賤卒未必敢跟著自己逃走,他們妻兒老小都在家鄉,如果有人臨戰逃亡,就會被滿門抄斬,絕不容情。 而元睿那老頭估計早就帶著元愛跑了,他早就知道,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和元愛絕無生理。這是元愛告訴她的,這個善良美麗的姑娘,在和水墨相處的幾個月裡,早就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姐姐。 父親的決定她自然無力改變,只能在水墨被迷昏之後,趁父親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封信給魯維,讓他尋機交給水墨。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說,逮著機會你就跑吧,不用替我們操心,父親早就安排了退路,你自己保重! 「阿墨?」老卒子見她不說話,又追問一句,水墨只能低頭說,「小子沒有辦法,全聽您的。」不等老卒子說話,一個身體強壯的賤卒不耐煩地說,「他就是一個假書生,身虛力虧的,除了多識幾個字,還能指望他什麼?!」他蔑視地掃了一眼身段苗條的水墨,又慷慨激昂地說,「弟兄們,我們還是戰吧,說不定朝廷看我們這麼拼命,能給咱家裡人些錢糧甚至脫籍也未可知!」 聽他這麼一說,周圍的賤卒們都有些激動,他們戰死是沒有任何撫恤補償的,而脫籍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兒!一時間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而唯一安靜的就是老卒子還有水墨了。 雖然水墨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老卒子就感覺到她在冷笑,嘲諷的冷笑。老卒子心裡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這孩子清醒,讀書人總是比粗人明白些,自己這樣的粗人要用一輩子甚至付出生命代價才能懂得的道理,他們早早的就從書里弄明白了。 「既然這樣,那你們看著辦吧,我老了,生死由天定吧,」老卒子悠然地站了起來,在鞋底磕了磕煙杆,轉身離開了。眾人有些惶然地閉上了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看著老卒子離去的乾癟背影,因為剛才的建議而受到矚目的王大冷哼了一聲,「不用管他了,他老人家跟咱們不一樣,家裡沒有念想!可我們都有家人,得為家人打算啊!」這一句話頓時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群龍無首之下,大夥兒只能指望著這個站出來的人。 重新開始討論的眾人沒有注意到,水墨拉著魯維悄悄地離開了。現在正是逃跑的好時機,沒人關注,也沒人想得到,居然有人敢逃。吩咐魯維悄悄去收拾行李的水墨,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卻被老卒子堵在了馬圈裡,雖然好馬都被黑虎軍帶走了,但是有馬代步,總比兩條腿兒跑著要快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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