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鯉迢迢一紙書(22)_梨魄

二二

　　她笑著抹去眼角的淚，娘，盈兒不乖。

　　一點兒也不乖……

　　盈兒不要糊塗的平安，盈兒要知、要道！

　　哪怕是肝腦塗地，至少是清清楚楚。

　　盈兒碰了西丘文，就會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知曉西丘的文化，終於……終於可以明白您與父親到底惹上了什麼麻煩，竟送去了清白的性命……

　　劉盈很想仰天長笑，可最終只淌出一滴晶瑩的淚花，她胡亂抹去眼角的淚，笑聲清越中透著詭異的癲狂。

　　「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道諛之人也……」聲音鏗鏘而凜冽，猶如一把利刃，穿透一切黑暗。

　　這個綠衫的年輕姑娘大笑著，偶有夜行人遇見，驚異地看她一眼，慌忙快步走過。只見她無知無覺，穿過弄堂、越過市井，搖搖晃晃地到了客棧。

　　蒼白伶仃的手腕，輕輕推門。

　　烏漆楹聯的大門咯吱一聲被推開。

　　她剛剛踏進客棧，卻仿佛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再也沒有力氣多走一步，整個人狼狽地向前撲倒，眼看就要跌個額青臉腫——疾風一閃，一角青袍落入眼簾。

　　入目，是胡荼清美的臉。

　　劉盈沒有抗拒胡荼的親近，只是抿唇，笑著攏了攏手臂，第一次這麼親昵地把頭埋入青年男子寬闊的胸膛中。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角的淚光，帶著淡淡沙啞的聲音，輕輕傳出。

　　「二少，帶我回房。」

　　「咱們家二少又不是隨便的侍童，姑娘您有腳，自個兒不會走嗎？」魚微在這兒傻等這麼久，早憋著一肚子邪火。小傢伙還想再嘀咕什麼，抱怨一下，卻見胡荼冷厲的目光，靜靜地盯著自己，異常鋒銳。

　　魚微一個瑟縮，慌忙吞了話音。

　　「胡荼……」劉盈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沒有多說一字。

　　魚微隨著胡荼一起，送劉盈回房，張羅好一切。可一回到房中，小傢伙滿心的疑惑終究憋不住，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隔壁劉盈住著的客房，再瞧瞧自家這個不急不緩的主子，輕聲喚了一聲：「少爺……」

　　聲音散在空氣裡，轉瞬即逝。

　　沒人應他。

　　案幾上燃著一盤熏香，嫋嫋地散出淡淡的濃香。

　　魚微揉揉被熏澀的鼻子，湊近了點兒，剛準備再喚一聲，卻聽胡荼聲音恍如驚雷，淡淡擲下，倒把他嚇了好大一跳。

　　「你說，獅虎若是生出了翅膀，會不會咬斷囚它的鐵索，天高任遨？」

　　魚微不明白少爺怎麼忽然就問出了這麼一句，有些猶豫，他支吾兩聲，「呃，小的也不知道……不過，少爺，是這樣的……那個，您有沒有發現，今兒個姑娘回來，好像有點兒……有點兒奇怪呀……」

　　胡荼手裡轉著茶杯，上面流動的一點點清光，流轉在他的眼眸。

　　許久，才聽見他淡淡的聲音，似在回答自己，也似在回答魚微，「夫子太累了，歇息一夜，明兒個就好了。不管她是否生出了翅膀，我既能助她飛翔，自也能剪斷她的雙翼。她，終究還是我的……」

　　最後一段，聲音輕不可聞，便是魚微，都沒有聽清。

　　魚微心裡疑惑，今兒個不止是姑娘臉色看起來很差，少爺也有點兒怪呀。

　　可憐小傢伙還想再問點兒什麼，卻見胡荼忽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劉盈住的客房而去。

　　「哎，少爺，少爺，您去哪裡？姑娘剛才要了一桶熱水，想是還在淨身，您不能進去呀……」魚微的聲音，停止在一顆青蓮子射來，打上他的啞穴時。

　　原木色的木桶，盛滿了溫熱的水，熱騰騰地繚繞著，滿屋都彌漫著乳白色的霧氣。劉盈舒服地浸在水中，只覺一天的疲勞，在不知不覺中褪去。

　　可越是舒服，越覺得心痛。

　　當水聲、衣角窸窣聲紛紛停下，房內，靜得有些嚇人。

　　她把頭蒙在水中，只覺撲天匝地的水流齊齊湧上，淹了她的鼻、淹了她的耳，水腥味濃烈得幾乎要嗆死她時，一雙修長有力的大手忽然將她整個人都提了上來。

　　胡荼冷銳的聲音破空而響，「你要把自己淹死嗎？」

　　水花四濺。

　　劉盈就這麼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乾淨漂亮的臉蛋，只見對方狹長犀利的鳳眸猶如陽光下飛流而下的寒潭，濃密的睫毛宛如茂密的林蔭，遮住寒潭中的沉靜幽冷，綻出凜冽的雪色，那麼清美，又那麼疏遠。

　　很多時候，連她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

　　胡荼，胡荼！

　　這麼親近的人，他是她唯一的徒弟，可她卻永遠不知道他到底圖謀著什麼。

　　還記得那時的芙蓉宴。

　　他對湘甯公主的評價，無比精准——盛寵，無權。

　　他從未入世，卻對當今皇族甚至前朝了如指掌。

　　劉盈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從沒瞭解過這個陰戾的男子。

　　三年不見，不，應該是從更早開始，從她認識他開始，她自以為瞭解的，眼睛看見的，難道就是胡荼最真實的模樣嗎？此時，劉盈只覺得說不出的茫然。這個陰戾的男子可以說什麼都沒有瞞過自己，可她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也從沒有看透過他。

　　「夫子想到什麼了，怎麼這麼看我？」胡荼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好聽。

　　劉盈愣了愣，狼狽地抹去臉頰上的水珠。

　　她一手捧著胡荼的臉，銳光濃濃的眼眸，忽然間就染上了淡淡氤氳，口中喚的，竟然是「娘親」二字。

　　裝瘋賣傻，這招倒是使得恰到好處。

　　也虧了她平時沒賣乖，胡荼居然被糊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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