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五八


  錦簇站在幽靜的樹林裡,突然便失去了方向。烏雲漸漸散了,陽光透過縫隙,斑斑駁駁地灑了一地。她只覺得冷。

  薛靈芸一反常態地緘默著。逃亡的時候,休息的時候,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無聲的。連續幾個時辰的山路,他們依然沒有走出京城的地界。

  天漸漸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想到這句話的時候,薛靈芸忽然開了口,道:「我們能逃去哪裡?」

  但如今這群雄割據的局勢倒也不同於往昔,只要能出了魏國的地界,便勉強也算可以安枕無憂了吧。蒼見優便回答道:「我們去蜀國吧。聽聞那裡幅員遼闊,土地肥沃,還有駛盡的仙山美景。我們去看蒼山的明月,峨眉的日出,還有峽谷高原,激流險灘,或鄉野阡陌,蕪雜集市,一切的景致,應有盡有。」這樣一說,薛靈芸總算是有了些笑容,在腦子裡勾勒出一幅幅唯美的畫面來。

  同一時間,在皇宮裡。正午時分,旖秀閣發現丟了關押的囚犯,曹丕勃然大怒。那時,郭後大怒,她對曹丕道:「臣妾立刻安排羽林騎出宮追捕。」

  曹丕卻拂了手,道:「這件事情,朕會親自安排,不勞皇后費心了。」這樣的話一出口,郭後震驚不小。司欲辯駁,可曹丕似故意不給她機會,又道,「罷了罷了,你且回懿甯宮去吧。」她頓時有如含了一顆生冷的石頭,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她望著曹丕背對她的身影,黯然地行了一個禮,道:「臣妾告退。」

  然後步履沉重地緩緩走出了禦書房。

  白花花的豔陽在瞬間刺痛了她的雙眼。她深深地埋下頭去。她知道,她已經失去曹丕的信任了。或許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到來的時候還是會心痛難過。這麼多年,她的確是背著曹丕做了許多並不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對甄妃,隨著傳言的遊走,事態的緊張,一步一步,到如今這局面,她想,自己怕是很難再獲得曹丕如從前那般毫無保留的信任了吧。

  可是——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君王的讚賞,為了六宮的臣服,為了自己的聲譽威望,說到底,也統統不過是為了超越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在自己愛人心目中的地位。

  為了一個永世不可磨滅的陰影。

  她做錯了嗎?

  她撫著心口問自己。卻得不到回答。

  曹丕聽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突然,拔出牆壁上懸掛的寶劍,就在空蕩蕩的禦書房裡舞了起來。劍勢淩厲,仿佛從涓涓細流到滔滔江海,愈發不可收拾。他想到多年前的甄妃與曹植,想到如今的薛靈芸和蒼見優,心中的那股怒火蜿蜒湧進了身體的所有經絡。也想到那些有關郭後的傳言,以及他多多少少曾親眼看到的事實,他突然覺得,身邊再沒有誰可徹底地信任了,他猶如置身在充滿了欺騙與謊言、陰謀與背叛的世界。

  縱然皇袍加身,周圍卻空空蕩蕩。

  出逃的第二日。

  大雨。

  山泥傾瀉。蒼見優和薛靈芸被困在一間廢棄的破廟裡。那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在掩蓋著什麼。薛靈芸感到莫名的憂惶。

  倏而。

  似有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近了,才聽清楚是激烈龐大的。他們的神經猛地抽緊,跑到門外,卻已被追兵團團圍住。

  而領頭的,竟是曹丕本人。

  他們駭然地退回破廟之內。雨勢漸收。曹丕響亮的聲音傳進來:「朕今日要活捉你二人。」他們彼此對望一眼,神態間已是絕望。

  這時,蒼見優突然盯著破廟一側那些高高壘著的瓦缸。剛進來的時候他們檢視過,每一個瓦缸裡面都裝著劣等的醴酒。想必是附近鄉野的酒家看此地空曠,暫時存放在這裡的。蒼見優的心中漸漸浮起一個念頭。

  而同時,薛靈芸亦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盯緊了那些酒缸。

  他們彼此對望一眼。不用言語,卻已心領神會。笑容便同時綻開在兩個人的愁眉上,連雨勢也驟然停歇。

  「你怕嗎?」他問她。

  她微笑著搖頭,明眸間,是一貫的堅定。他便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蜀中仙山的日出雲海,繁星明月都縈繞在這小小的廟宇,彼此只覺坦然,滿足。或許縱然安平盛世富貴榮華裡的相望不相守,逃避壓抑和假意疏離,都不如此刻刀山火海間的一次凝眸。

  而結局,生或死,悲或喜,已經不那麼重要。

  於是,便在曹丕正欲下令讓人馬沖進破廟的時候,破廟裡,燃起了熊熊的火光。那火光鮮紅,熾亮,將陰鬱的曠野點綴得如同盛放了爛漫春花。

  那火光,燒進了在場每個人的瞳孔。

  曹丕只覺得已然堅硬麻木的心腸也豁然吃痛,就像有無數的螞蟻在鑽,針在刺,像有無數的結勒得他要窒息。

  他大吼起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頓時,嚴陣以待的兵馬亂了秩序。有的救火。有的尋人。可大多數都在破廟的邊緣徘徊著,遲遲不敢靠近。

  破廟的屋頂塌了,橫樑,瓦片,門框,窗櫺,統統面目全非地傾倒,砸落。後來,民間傳說,就在那堆廢墟裡,一共挖出了六具燒焦的屍體。

  六具殘骸,有一具是女子。

  從體態與衣著來看,那便是薛靈芸。她的頭頂,還別著幾乎快要熔化的火珠龍鸞釵。那寶釵焦黑而扭曲,只能依稀辨認出一點輪廓。當侍衛們將寶釵雙手呈上遞給曹丕的時候,馬背上的男子,即便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在低頭的一刹那,竟然流淚了。侍衛們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仿佛看了就會被判冒瀆之罪。他原本是這世間最偉岸的君王啊,他的眼淚,比任何俗物都要珍貴。他卻只是捧著那燒焦的寶釵,任往事歷歷浮現在腦海。他的心裡在無聲地呐喊,卻不能說給任何人聽,他說,若早知是這樣的結局,朕寧可放你自由,也好過眼睜睜看著你在朕的面前化為烏有。朕對你,並非那樣狠心,並非沒有情意,可是,你到底也不明白。

  沒有誰明白,他的高高在上,他的無邊寂寞。

  六具殘骸,另外的五具都是男子,其中有四名,都在屍體的附近找到了羽林騎的令牌。而沒有令牌的那一個,他們紛紛認定,便是蒼見優。因為他的皮肉縱然腐壞,可左腳腳踝處,曾經受公嚴重的傷,縱然癒合了,也在骨頭上留有印痕,那些羽林騎的侍衛們都很熟悉他們曾經的中郎將大人,便對那傷非常肯定,並且從一些燒剩的衣服布料以及體形特徵來看,那具焦屍,也和蒼見優異常地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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