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深宮·美人夜來 | 上頁 下頁
四三


  「是啊。」紅萱兩眼通紅地跪在地上,「昭儀這樣辛苦,做奴婢的實在不忍心。夫人,您難道忘記了,有一次在冼色湖畔交換五石散的時候,夫人險些被毒蛇咬傷,是紅萱替夫人擋了災,那傷口,至今仍在呢。」說著,便撩起裙邊,露出小腿上兩顆深深的牙印來。

  莫瓊樹從未扮做紅衣先生與人交易,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細節經過,但她也的確沒有辦法拿出一丁點五石散來,她擔心被薛靈芸和紅萱識破了,唯有搪塞道:「縱然如此,但我如今身在冷宮,根本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繫,你們且自求多福,另謀他路吧。」

  「夫人……」

  紅萱哭得更厲害了,一隻手已然抱住了莫瓊樹的腿。薛靈芸連忙阻止她,道:「算了,既然如此,夜來便不打擾夫人了,紅萱,我們走。」故意抬高了語調,毫不客氣,就連禮節也不顧了,甩甩袖便風風火火地跨出門去。

  出了旖秀宮。

  兩個人的腳步稍稍慢下來。紅萱擦乾了方才用力擠出的那一點淚水,道:「昭儀,看來莫夫人的確並非紅衣先生。」

  薛靈芸淡淡地舒了一口氣,歎息道:「唉,她為何要冒認呢?」剛才在房內的那些對話不過是薛靈芸試探莫瓊樹的,她不曾吸食五石散,紅萱亦不曾見過紅衣先生,就更別說替她擋毒蛇了。可莫瓊樹卻言辭閃爍,對她們捏造的事情深信不疑,顯然露了破綻。

  第十六章 山雨欲來

  自從五石散的交易敗露,冼色哼的幾塊人工岩石那椅的縫隙裡,就再沒有一隻舊木匣。

  紅衣先生也不再出現了。

  起初,薛靈芸以為將銀兩擱在原來的地方,然後暗自埋伏等候,是有可能等來真正的紅衣先生的。可事情顯然並不如她所期望的那樣簡單。

  銀兩猶在。

  湖畔連半個可疑的人影都沒有。

  薛靈芸思忖了許久,將心一橫,便又去了旖秀宮。只是,這次她要見的人並非莫瓊樹,而是陳尚衣。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淨知。」這曖昧的詩句,正在潔白的綢絹上漸次展開。那寫字的女子收斂了些許驕矜,但仍是慣常的媚態,將筆桿在手指間輕輕地摩挲半晌,看墨蹟稍稍凝固了,便捧著綢絹,走到一名男子的面前,道:「你看,我寫得怎樣?」

  男子隨意地瞟了一眼,道:「好。」

  大門外便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兩個人同時回過臉去。女子面帶不屑:「是你。」男子則頗為尷尬緊張,作揖道:「薛昭儀。」

  薛靈芸皮笑肉不笑,道:「沒想到蒼少將也在這裡。」

  蒼見優不做聲。

  陳尚衣放下手裡的綢絹,神態倨傲:「莫非薛昭儀是專程來看我如何潦倒落魄,盡失恩寵?不過,據我所知,薛昭儀的處境,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薛靈芸看了一眼蒼見優,走到陳尚衣面前,道:「我今日來,是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呵,什麼?」陳尚衣故意皺起了眉,按著太陽穴,「莫非是我的毒癮又發作了,生出幻覺?你薛昭儀竟會有求於我?」

  薛靈芸儘量平心靜氣地道:「我知道莫夫人一向待你不薄,若是有機會替她申冤,須得你出一份力,你做還是不做?」陳尚衣一愣,心想,薛靈芸說得沒錯,縱然她性情乖張,驕縱自私,但和莫瓊樹卻甚為親近,對方待她如姐妹,也是這皇宮裡難得的能容忍她所作所為的一個人。算正了正臉色,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薛靈芸道:「我幾乎可以斷定,莫夫人並非真正的紅衣先生,雖然我不知道她承擔所有的罪責是出於何種原因,但我卻想找出真正的紅衣先生,弄明白事情的始末,也免得莫夫人蒙受不白之冤。」陳尚衣努了努嘴,道:「我又能做什麼?」

  薛靈芸轉過身去,面對著在旁的蒼見優,仿佛接下來的話都是說給他聽的,但卻又不看他,目光懶散地落在牆角的一簇雜草上:「我試官裝求購五石散,但紅衣先生卻始終未有現身,我想,大約是眼下風聲正緊,他要更加小心行事。然則宮中的人都知道你是真的染了五石散,若由你出面,放出尋找紅衣先生和五石散的消息,必定更為可信,也便減低了他的戒心。一旦他願意出面交易了,那我們便能當場將他擒獲。」

  陳尚衣聽罷,點點頭。

  但寫又挑高了眼角,冷哼一聲道:「我為何要幫你?」薛靈芸莞爾:「你不是幫我,是幫莫夫人。」陳尚衣仍然刁難:「可宮裡的人也都知道我正在戒除五石散。而且——」她看了看蒼見優,「你不是沒有聽說那些傳聞吧?」

  傳聞?

  不過都是有關於她和蒼見優之間的曖昧親密,是不雅的,負面的,甚至是一旦傳到帝王的耳朵裡就要觸怒龍顏的,她怎麼竟得意起來,仿佛還要炫耀?薛靈芸微微地低了頭,無言以對。這時蒼見優上前兩步,道:「既然是正在戒除,便是沒有除盡,死灰復燃亦在情理之中。」

  「然則——你便是要我答應她的要求?」

  「正是。」

  說罷,幾縷涼風吹上了面,吹開了女子額前鬢角的髮絲。陳尚衣眉目飛揚,薛靈芸斂神如殤。蒼見優站在兩人中間,略低了頭,分別承接著她們複雜的目光。

  萬籟俱寂。

  良久,陳尚衣粲然一笑,道:「既然你開了口,我便答應你。不過——」她頓了頓,重新拿起方才那題詩的絹帕,「我要你收了它,隨時隨地,隨身帶著。」

  蒼見優一怔,緩緩地接過,捧在手心裡,仔細地看著那兩行詩句。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了陳尚衣的頑皮得意,也瞥見了薛靈芸的隱忍落寞。他心中一陣翻湧,突然間,似有一股強大的氣流再也按捺不住,似千軍萬馬磅礴而出,他竟朗聲而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淨知。」話尾的時候,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分明是落在薛靈芸驚愕的臉上。

  他說了。他竟說了!薛靈芸仿佛是受到一股強大氣流的衝撞,險些向後跌倒。心中的惶恐緊張,令她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可是,他怎麼可以說呢?他是向蒼天借了多大的膽子,竟然敢在皇上的妃嬪面前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話。

  那軀體,那心臟,真是好難過好難過。

  原本是隱忍逃避的暗傷,如今卻赫然地喧囂於塵上。但,又有什麼用處呢?千萬句話,千萬句詩,都是空談。

  縱然情深,深如黑夜,深如海,卻掙不開現實的枷鎖。

  只怪相逢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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