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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蒼見優皺眉,搖頭:「以後每隔三五天,毒癮都會發作,只是程度會逐步減輕,直到徹底消失。」陳尚衣原本知道這一點,她明知故問,不過是想博得蒼見優的同情:「那你,可不可以每次都陪著我,直到我將毒癮完全戒除。」

  「啊?」蒼見優連忙退步,「屬下有公務在身,未必……」

  「可是,沒有人監管著,我怎知自己能不能挨得住。熹微已經死了,這園子如今便剩我一人。若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蒼少將,你難道不會內疚的嗎?」

  蒼見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軟,又或者說,是敦厚與善良。他猶豫再三,不得不松了口,答應了陳尚衣的要求。並且告訴自己,也許可以借此追查案件的真相,或是至少挖掘出一點線索來。

  在冷宮裡死去的五名宮女,經軌視,的確都服用過五石散,而傷口淩亂無章,表面看來像是不懂武功的人所為,只是,那力道和位置,卻十分準確,不像是陳尚衣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能做得出來的。只不過,一案歸一案,服食五石散的嫌疑尚未洗清,陳尚衣自然還得留在冷宮裡,等待沉冤昭雪。

  但是,陳尚衣其實僅僅是誤食了五石散。就在某一次熹微給她送參湯的時候,懷裡的一袋五石散不小心掉落出來,恰好掉進那濕漉漉的湯碗裡。那會兒熹微已經在陳尚衣的房門外了。陳尚衣看見映在門框裡那個畏縮的影子,便大聲地喊道:「死丫頭磨磨蹭蹭的幹什麼,還不快進來。」熹微深知陳尚衣的脾性,唯有戰戰兢兢地將參湯端了進去。

  陳尚衣喝得一滴不剩。

  於是便那樣意外地染上了五石散。

  很快,蒼見優在宮裡查探出一些有關五石散的秘密。原來,在私下裡購買五石散的宮女或太監,都是和一個自稱「紅衣先生」的人做交易。據聞紅衣先生身份神秘,每每出現都穿著一襲暗紅色的長衣,而臉上則戴著鬼臉的面具,沒有誰看見過他的真實面目。可想而知這個人必定是皇宮裡有著公開身份的一個人,為了掩飾,因而故弄玄虛。

  那幾日,後宮裡沾染過五石散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地被揭發出來。受到懲罰自然難免。而根據他們所言,交易仍然是在冼色湖畔僻靜幽暗的竹林進行,便是從前魯延良私會仇蘭涉的地方,而魯延良亦是死在那裡,所以大家每每說起,都帶著避忌和惶恐。

  交易的方式,是欲購買五石散的人將酬金放在岸邊的岩石縫隙裡,一個破舊的匣子裡面,隔天深夜三更的時候紅衣先生便會在那裡將相應數量的五石散遞交給對方。為了避免被發現,購買五石散的人如果發現那匣子裡已經放了酬金,就會另找時機,務必保證自己和紅衣先生的碰面是一對一的。而且,誰也不敢破壞交易的流程和規矩,不敢私吞前人留下購買五石散的酬金,因為一旦出現了差錯,紅衣先生為謹慎起見,會在或長或短的時間內暫停五石散的交易,那對於吸食者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噩耗,他們都害怕當自己毒癮發作的時候沒有五石散能續命,會瘋狂而死,因此從來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對待那神秘的紅衣先生,順著他,像供奉天上的神仙。

  也正因為如此,當冷宮命案的消息一傳出,湖畔便再沒有出現過紅衣先生的影子,放酬金的匣子雖在,卻總是空空如也。

  蒼見優也曾問過陳尚衣,是否見過這位紅衣先生,陳尚衣卻嬉皮笑臉,道:「早跟你說過那些五石散不是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將那玩意吞下肚,又哪裡曉得這紅衣先生是個什麼東西。唉,你怎麼還不死心,總是查問我呢?」

  彼時,陳尚衣的病況已有了明顯的好轉。毒癮發作了兩次,程度漸次減輕。算起來,蒼見優便已陪過她三次了,通宵,或者大半個白晝,那些不長不短的曖昧時間,卻足以將流言飛語捧得喧囂塵上,只差沒有傳到皇上皇后的耳朵裡。

  薛靈芸是知道的。

  在她歎著瑞雪兆豐年的時候,不經意地帖宮女們的議論,和顏悅色頓時隕落了八成。即便是受到曹丕的誤會和冷落,也不曾教她如此局促難安。可是,她能說什麼?她和蒼見優已經好久沒有交談,縱然她相信他的品格端正恪守禮教,卻也不知道能用什麼樣的方法來勸誡他,應小心瓜田李下的是非。

  第十五章 絕處難生

  龍樓鳳閣連霄漢。始終不變的,是皇宮西北角最寂寞的一簇——冷宮。原本冷宮並不叫冷宮,而是叫旖秀宮。只因為在那裡居住的往往都是後宮裡失勢或者身負罪責的嬪妃,還有的因為壓力或重創而神志不清,所以宮門外常年都有禁軍把守,出入不得隨意。

  在那裡,一座又一座的小庭院,牽牽連連,充盈的,只有瘡痍和絕望。

  然而,讓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的是,當深冬最猛烈的一場大雪尚未消停的時候,曹丕便下了聖旨,將莫瓊樹送入冷宮。她依舊是身份尊貴的莫夫人,依舊懷著皇上的龍種,就連住的屋子,也是整齊乾淨的,比冷宮裡任何人都更受優待。

  關於她的消息,在她住進冷宮的第一晚,便在後宮傳開了。

  薛靈芸從紅萱的嘴裡得知時,驚訝了半晌,拍案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但究竟是為什麼不可能,薛靈芸卻解釋不來。只好說,是直覺。紅萱道:「莫夫人曾經污蔑您故意使她滑倒,您好心善意地對她,她卻不領情,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誰知道呢。況且,話是從她自己嘴裡說出來的,難道還有假?」

  薛靈芸默然。

  所謂的話,是指莫瓊樹主動向曹丕供認,她就是買賣五石散的罪魁禍首紅衣先生。以前她總是親自到冼色湖畔進行交易,將自己裝扮得神秘怪異,難以看出破綻。有了身孕之後算將事情交托給身邊的宮女銀妝。只是銀妝已經離宮,就在數天前,因為銀妝不願再扮紅衣先生,也害怕事情遲早要揭穿,便索性買通侍衛逃出了宮去。眼下,行蹤不明。

  乍聽之下,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

  但蒼見優不相信。

  薛靈芸也不。

  只有曹丕氣急敗壞,問道:「冷宮裡那五名遭人謀害的宮女,跟你可有關係?」莫瓊樹點頭:「是臣妾當日無意間偷聽到皇上和陳昭儀的對話,知道你們要去冷宮拿人,便收買了羽林騎的侍衛,搶先一步,趁她們神志不清的時候將她們殺了。」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那時候,還沒有人供出紅衣先生,臣妾以為,殺了她們便是滅她們的口,以免她們在皇上面前洩露紅衣先生的事。誰知道,紙仍包不住火。」莫瓊樹說得頭頭是道,但言辭的重複和雜亂無章,也顯示了她的猶疑和緊張。曹丕雖然憤怒,但念及尚未出生的孩子,便令人暫時將莫瓊樹關進冷宮裡,且安排了足夠的人手照看她,直到她分娩後再做定論。

  天寒淒清。

  莫瓊樹坐在沒有點燈的房間裡,四圍空蕩,了無生機。她低頭撫著自己隆起的腹部,仿佛能聽到裡面的小生命均勻的呼吸。

  她的眼神暗淡無光。曾幾何時,那些桀驁不馴的表情與心情,統統沒了蹤影。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她根本就不是什麼紅衣先生。她是被迫扮演這樣一個角色,做這樣一齣戲。只因為,要挾她的人說,倘若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就要將她跟魯延良的私情披露。

  是的。

  秦浮煙才是真正的紅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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