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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我原已不相信會有人無緣故地對人好,所有一切皆有其目的與要求。如果人家無緣故地對我好了起來,反惹得我多心。這是我在後宮多年學得的本領,一切皆要有原因。旁人如在你身上無所求,哪會無緣故地給了你好處?

  但夏侯辰所做的一切,卻讓我不得不相信,天下間真有如此對我之人。若以價值來論,他以萬金之軀所做的,我便永遠都償還不了。

  他這樣做之前,是否想過值不值得?

  是否想過自己的皇位、朝政、無窮的榮華富貴便因這一決定而煙消雲散?

  我腦中升起無數的念頭,最後歸結於一點,如若是自己處於這種狀況,是否會救他?

  我望著淺色繡有花勝的青紗帳頂,精美的鏤空雕花龍紋架柱隱隱透了出來,終問了醒後一直想問的問題:「皇上在哪裡?」

  素潔道:「娘娘,皇上在隔壁休息呢。」

  「他可好?」

  一聽這話,素潔就抹了眼淚,讓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急道:「他怎麼樣了。」

  「皇上被壓斷了腿,御醫給皇上瞧了,上了夾板……」

  我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道:「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她眼淚直往下掉:「娘娘,御醫說了,皇上的腿只要調養得當,便不會留下什麼後患的。」

  我拿眼直逼著她望,她眼神閃爍不肯與我對望,我便明白,只怕情況嚴重得多。想想那個時候,我當真自私到極點,見他站在那裡,便以為他能走動:以為自己要死了,便只顧提了要求再說:一達不到,便把他恨入骨裡,全沒有為他著想過。想想他所說的話是真的,他的腿當真受了傷,為了不讓那三面坍倒下,才勉力支撐。想是如此站立時間過長,才會讓血液不通,情況比素潔說的嚴重得多的。

  「娘娘的傷不得事的,雖然看起來嚴重,也流了不少血,但慶倖的是救治及時,並未傷及內臟。御醫用金針止了血,只要娘娘好生休息,便很快會復原的。」

  素潔一迭聲地說著,我卻仿若未聽見一樣,只道:「素潔,我要去看看他。」

  素潔忙驚慌勸止:「娘娘,您現在不能移動,御醫剛給您上了夾板,幫助您五臟複位,可千萬不能再動了。」

  我知道她說的對,本不該難為她的,卻望了帳頂道:「可是,你叫我怎麼能放心?」

  他一向診惜容貌,再加上他身為皇帝,如果真落下什麼隱患,我當真萬死不能咎其責。

  我掙扎著便要從床上起來,素潔忙上前按住,大聲道:「娘娘,您別動。」

  從外間閃了過來一個人影卻正是粟娘。她一出手,便按得我動彈不得。我無可奈何,見她一隻手用個布條掛在了胸前,便道:「粟娘,你既受了傷,便去休息,何苦跟著素潔在此?」

  素潔接聲道:「娘娘,粟娘怪責自己保護不周,奴婢怎麼勸都沒有用……」

  想想那三天的情景,皇后必是籌劃了良久,才在那天發動的,而我與夏侯辰,又何嘗不是等著她的發動。我與他皆是賭徒,一旦落了籌碼,便顧不了那麼多。

  想來那一日,他以為自己是目標,便被其他的攻擊拖住了,然後儘快地趕了過來。我們卻沒想到,皇后會以如此瘋狂的手法來置我於死地。

  與以前不同,我滿心滿意的都是為他著想,再沒有猜忌懷疑:滿心滿意的便只是能再見到他。我問素潔:「他睡著了嗎?吃得可曾好?」

  素潔笑答:「娘娘請放心,皇上一切皆好。」

  忽聽有人在我身後道:「如你想知道,何不親口問我?」

  素潔跪下行禮,地上頓時跪了一屋子的人。

  我側了臉望過去,卻見他坐在紅木雕的寶椅之上,被兩個太監抬著,進了我的屋子。

  燈光閃爍反而耀出淡淡的光芒,籠罩在他的臉上。他容顏依舊,表情俊冷,眼神卻深得仿若春水,凝望於我,便再不得移動。

  康佑年七月,這一個月發生了許多的大事。首先是時家因牽涉進叛國大罪而遭抄家,皇后因參與而獲罪被廢,更因殘害後宮妃嬪被賜死罪。她是歷朝第一位被判如此重刑的皇后。據聞她被押入宗人府之後,仍然要求穿著軟綢輕紗,如若不得,便整夜啼哭不已。她通過層層傳報,先報到夏侯辰面前,說要見他。他對她已恨極,避而不見,她便報到我的跟前,說要見我。

  我正值腰傷大好,已經能起床緩慢行走,加上在她那裡有不少疑難未解,見今日天氣晴好,便由素潔素秀扶著,坐上了小轎,向獄中走來。

  說起來我是第三次進到這種地方。這裡如以前一樣,陰冷潮濕,不見天日。

  外面陽光燦爛,可這裡依舊卻是黴味滿鼻,陰冷之極。素秀為我披上了大氅,扶著我向前緩行。遠遠地,我便聽見皇后在鐵欄之後道:「你們這群奴才,還不快給本宮拿了胭脂過來,本宮要擦胭脂!」

  就有獄吏勸說:「犯婦既已身入牢欲,還理那些作甚,還是好好地等著,過了幾日,便得以升天吧。」

  她便厲聲道:「本宮是皇后,什麼犯婦,來人啊,給本宮掌嘴!」

  我聽她的言語,已然神志不清,便走了幾步來到鐵欄之前。獄吏見我來到,松了一口氣。我問道:「怎能如此的模樣?」

  獄吏便道:「娘娘,她初一進來,神志倒還清醒,但吃了幾日牢飯,便渾身很癢撓個不停,又是要求我們給她換軟綢衣服,又要什麼胭脂。我們自是不理,但這幾次她便更為厲害了,神志開始不清,以為這裡還是宮中……」

  我擺了擺手,讓她們退下,自己走到鐵欄之前。只見她坐於床榻之上,左手拿了一把梳子,正在梳頭,一頭烏黑亮澤的頭髮雖無金釵縛著,卻也梳得光滑垂順,身上穿著的自然是因衣。我原以為會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卻想不到她端莊依舊,仿若剛剛狂亂叫著的,便不是她了。

  除了眼眶邊角之處隱隱的紅色,她並無任何不妥。我輕聲喚道:「皇后,臣妾來看你了。」

  她抬起頭來,極優雅地放下梳子:「你來了,可給本宮帶了胭脂?」

  她一開口,我便已知道她的神志已然不清。除了深入骨子裡要保持的端莊賢淑,她心心念念的便只是胭脂。

  夏侯辰利用高昌國的名義進貢的極品胭脂,其實內摻有極微量的五石散。藥由口鼻之間入喉,進入肺中,讓人擦而上癮,卻可使人皮膚嫩滑無比,有如嬰兒的肌膚,臉更是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稍粗一點的衣服穿在身上,便感覺到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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