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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又飲了一口湯,「你服侍我多年,盡心盡力,哀家一向沒幫過你什麼。哀家現在雖然勢弱,但宮外總有一些門道的。如你能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宮去,哀家倒可以讓人照顧你的娘親,總歸讓她衣食不缺才是。」

  我忙撲通一下跪下,眼中有淚,「太后娘娘,奴婢多謝您了。朝月庵風清水冷,奴婢擔心娘親沒有冬衣過冬,擔心她以罪奴的身份住在那裡,被姑子們欺辱,擔心得幾日都沒睡著覺了。」

  說到這裡,我真情流露,哽咽幾乎不能出聲。

  她則微歎了一口氣,道:「你倒是個孝順的,自己成了這副模樣了,還惦記著自家的娘親。也倒是,親娘自是比養娘好。」

  她輕聲歎息著,又端起那碗藥湯飲了下去。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你這名養娘對自己的養子也沒有對親子好,難怪與新帝最終反目。

  我給了她一個把柄,將娘親的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上,不,應該是大娘的生死。早在夏侯辰知道她在朝月庵的時候,我的娘親便已被我妥善安排在一家民居靜養。而大娘帶著妹妹在背叛我們之後,終被官府捉拿,判入王府為奴。我那異母妹妹嬌生慣養,在那裡受了不少的苦。為了掩人耳目,在我還是尚宮之時,就已經托人贖她們出府,安置在朝月庵,時不時托人送些銀錢給她們,讓人以為朝月庵住的必是我的親娘。所謂狡兔三窟,我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娘親暴露于人前?

  在太后看來,我將我的親娘交托在了她的手上,她還能不放心麼?

  看來,以照顧我的娘親為藉口,她也在試探:一來,看看我有沒有這樣的能力把消息送出宮去;二來,她急切地想送信出宮,最近看來可能會有一番大動作。

  我眼中有淚,感激之情溢於言表,讓太后神情越發和藹,不自覺地與我閒話了許多家常,表面上看起來關係更近了。我面有戚色,實則心喜,表現出幾不可察的對太后的孺慕之情。雙方正聊得和睦,卻聽殿外傳來嘈雜的人聲,有傳令太監在門外唱喏:「皇上駕到。」

  我一下子驚得面如土色,向太后望過去,她也表現出有些茫然的神色來,「他怎麼會來?」

  第十二章 帝心難測褻佛眼

  她神色複雜,一下子站起身來,把我忘在了腦後。我忙跪下向太后道:「太后,不可以讓皇上知道我在這裡。如被皇上責罰,我再也沒辦法為您辦事了!」

  她這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你暫避屏風後面吧!」

  我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屏風。心慌意亂之下,頭撞到了屏風,痛得眼冒金星,卻不敢呼痛。聽得身後腳步聲踏踏而來,我忙避到了屏風後面。

  才剛剛喘了一口氣,就聽到夏侯辰的聲音在禪堂響起,「母后近日身體可好?」

  太后又敲開了木魚,當當聲中,她淡淡地道:「有什麼不好的?整日吃齋念佛,以求佛祖保佑。難得皇帝今兒個有空來看哀家。」

  「這是司膳房送來的藥湯吧?母后每年這個時候,秋冬交際之時,總有心悸之痛的,聽聞新任尚宮上任,便研究了這治心悸的藥湯給母后送來。飲了這藥湯,母后的病可有再發過?」

  聽夏侯辰閒話家常般地問起太后的病,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想來他不是沖著我來的。想想自己也覺得好笑,我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一見到夏侯辰就盡力往壞處想,但自己不過一位低等妃嬪,何須他花費這麼大的心思到處找碴?

  松了一口氣之後,我才向周圍打量。原來屏風後面有一個低榻檀木錦床,上面鋪了柔軟的雙面斜紋絲被,想是太后禮佛累了,在此休息的。

  夏侯辰與太后母子關係破裂,已有好些日子沒來看望太后了,一問起話來,便沒完沒了,也不理太后始終對他神色淡淡的,從太后的起居問到太后的衣著,又談起兒時太后對自己的照顧,甚至還談到了小雪之時,太后帶著一幫宮女為他堆雪人的趣事。他一派情深地道來,只換得太后無窮無盡的敲木魚之聲。我在屏風後聽了,心中暗笑。母子關係一旦破裂,仿如上好的瓷器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再怎麼修補,也有無數的裂痕橫在心上。

  太后終於止了木魚之聲,問道:「皇帝是不是飲了酒,所以今天才想著來看母后的?」

  夏侯辰一笑,「母后不是從不理兒臣飲不飲酒嗎?兒臣五六歲之時,母后就以筷子蘸了波斯美酒,讓兒臣品嘗,說男兒當飲得三大杯,才有男兒氣勢……」

  我聽得心內發涼,聽聞夏侯辰十幾歲之前,日日笙歌,無醉不歸,原來太后才是始作俑者,想是那個時候太后已經打算培植一個傀儡出來了。但夏侯辰也算得上警醒。他過了十八歲生日之後,不知為何,滴酒不沾,現在回想那個時候,可不正是當時身為太子的夏侯辰與太后關係日漸惡劣的時候。

  「皇上有了自己的主意,還提當年幹什麼。哀家再怎麼向皇上表白,皇上也會認為哀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如今大了,也不需要哀家出主意了。只不過皇上如今貴為九五之尊,這飲酒傷身,戒了就戒了,沒有必要再飲。免得皇上一想起哀家在您小時候的戲言,就怪罪於哀家!」

  夏侯辰看來飲了不少酒,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朕當真懷念小時候,母后真心疼我。今兒個,朕想回憶回憶從前,在母后這裡躺一躺,酒醒了再走。」

  我聽了,驚得兩腿都在打哆嗦。誰會想到夏侯辰忽然間有了這樣的主意,突如其來地想回憶小時候,居然還想躺在太后的禪房處。禪房就這麼大,唯一能躺的地方就是屏風後面的繡床之上,可我又能往哪裡躲?如果讓他當場捉住我與太后暗通款曲,他會用什麼方法來懲罰我?

  我腿腳發軟地打量周圍,室內並不大,一目了然,卻找不出一個可躲的地方。唯一可藏身之處,便是那矮榻下面,可那下面狹窄無比,人若擠了進去,能不能出來都是一個問題。

  說話之間,夏侯辰借著酒意直往屏風後沖了過來。太后想是被他深情款款的話語衝擊,尚未反應過來,等他腳步霍霍地走到了屏風邊了,才想起,攔道:「皇兒,哀家這裡是吃齋禮佛的地方,室內烏煙瘴氣,實不適合休息。皇兒不如找一處偏殿?」

  夏侯辰搖了搖頭,「母后,您以前哪會這麼生分?我們母子之間當真一點兒情分都沒有了嗎?」

  我知道夏侯辰如今貴為皇帝,不管不顧起來誰也攔不住,當下一咬牙,便向低榻底下鑽了進去。那低榻極矮,我的胸貼著冰涼的地板,擠得生疼,匍匐而行,才擠了進去。我剛剛拉好蓋著低榻的垂穗,就聽得屏風有被撞擊的聲音,側著臉向外望去,暗紅色的錦繡布帷下面,一雙繡有龍紋的黃色方頭靴在布帷之下漸行漸近,腳步略有些虛浮。聽得他一下子坐在了榻之上,把低榻壓得往下一陷,正中我胸部那一塊,我感覺胸部被壓得生疼生疼,還好他隨即躺了下去,床榻又恢復了原樣。我這才吐了一口氣。

  卻聽他語意含糊地道:「母后,您還記得嗎?十五歲那年兒臣出宮,被人追殺,幸得有人救護,後雖被救回了宮,您還是擔心得整晚不睡陪著兒臣,攬著兒臣。您的屋子裡那個時候也有檀香的味道,夾了母后身上的香氣……」

  我伏在矮榻之下,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聽了他的語氣,卻知道他這幾句話是真情流露的。又聽到太后站在榻旁,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卻沒再說什麼。

  他鼻息漸起,室內漸漸靜了下來。我聽見太后慢慢地走出了屏風,顯見心情激動,竟把我給忘了,良久,才聽到屏風外又傳來幾聲木魚。隨後,她一聲長歎,木魚聲止息,又站起身來在廳內踱步,踱了良久,卻向殿外走去。看來她是徹底地把我給忘了,我不由苦笑。她從來不曾把我放在心上過,我只不過是她手中的利器,透過今日小事,便可窺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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