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宮裡的碳早發完了,哪裡還有多的。」

  「可是坤甯宮還沒有……」她忍著氣求道,「皇后娘娘身體不好,須得照顧一些。」

  「坤甯宮能有幾個人?將就將就不就過去了。」發碳的小內監很是刁滑傲慢。他趾高氣揚的說完,又側過了頭,卻用恰好能讓她聽到的聲音對著旁邊的人說道,「皇后娘娘,哪裡有什麼皇后娘娘啊。皇上為了曹娘娘的死,可是恨足了皇后。」旁邊的人都點頭稱是,再看向她的眼光都是鄙視。

  她氣得渾身發抖,拼了命的撒潑去鬧,狠狠的給了那小內監一掌。小內監被打得懵了,咧嘴剛要大喊,惜薪司的掌事公公後來卻慢吞吞的出來了,只是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宮裡今年進的銀碳有限,需先給陛下的謹身殿貢去,宛心姑娘若是不嫌棄的話,倒是可以把這一簍子墨碳先拿回去燒著。」

  說著,他指了指廊下的一竹簍的墨碳,便洋洋的走了。

  一旁也來拿碳的春芳勸她莫生氣,偷偷道,「這位王公公是盧娘娘薦進宮來的,只是個小人罷了,何必跟他計較,有簍子碳燒總比沒有的強。」

  她於是忍了淚,費勁了力氣,搬那簍子碳回去,直弄得月白的裙衫上都是黑的碳漬。

  銀碳是徽州的貢碳,燒起來無煙無味,很是暖人。這墨碳燒起來卻是滿屋的黑煙,只要把人嗆得眼淚都出來。她勉力肩著濃煙,宮室內仍然黑煙滾滾。瞬時,委屈,難過都上了心頭。淚水忍不住滾滾而落,劃過臉上濃濃的墨痕,像只小黑貓一樣。

  倒是方皇后淡淡一笑,輕輕摟著懷裡的韶茗郡主,「茗兒,怕煙的話就去太妃娘娘宮裡住幾日可好?」

  韶茗郡主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卻很是懂事,波浪鼓似地搖著頭,「茗兒不去,茗兒要陪著母后娘娘。」

  母女倆相視一笑,一片濃煙中,都是別樣的清麗自然。

  她只在旁悄悄地打著扇子,希望著煙能早日散開。

  那天夜裡,宮裡忽然起了火,一陣陣呐喊聲傳來,都是太監們淒厲的叫聲:「救火啊,救火啊,坤甯宮失火了……」

  她乍然從睡夢中驚醒,慌忙的伋了鞋就往外跑。旁邊的春芳死死地拉住她,滿眼都是話,「你莫去了,去了就是送死。」

  窗外的黑衣全都被大火映的亮堂,整座坤甯宮都在一片火海中,這座紫禁城的任何角落裡怕都是能看到這般大的沖天火勢吧。

  她震驚的跌坐在床沿,驚慌失措,「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一個泱泱帝國的皇后就這麼被大火燒死了。據說皇后的死因,宮裡有許多說法。流傳最廣的一種是,皇帝在景仁宮裡看到了沖天的火勢,正準備著人救火,卻被一旁的盧靖妃輕悄悄的一句話就打消,「曹妹妹死的時候,全身是血,連腹中成型的胎兒都被打掉了。」

  皇帝的拳頭驀然握緊,臉色已是鐵青,他自然想起了五年前壬寅宮變時自己的寵妃莫名其妙喪命的情景。他冷冷的閉緊了唇,只吐出一句決絕的話,「皇后生死有命,就自求多福吧。」

  皇后的死狀很慘,她十來歲進宮,做了十年的貴妃,又做了十年的皇后,最後的五年卻青燈古佛為伴,直到命喪火海中。宮裡收了皇后的骸骨,封為孝烈皇后,草草的安葬在永陵中。

  她在自己住的黑暗小屋後,悄悄為皇后立了快牌位。仔細的寫上了孝烈皇后之位,她的筆法幼稚,字跡拙劣,卻有一顆真心。

  牌位有著松木的淡淡香味,沁人心肺,她凝著那牌位,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了皇后淡淡的語調: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在這世上,原都是不會長久的。

  番外三:望斷天涯路——鳳姐李氏(上)

  在蒼茫的夢裡,似乎曾有過一個模糊的面孔,她午夜驚醒,卻已是汗濕羅衫。

  雙目都要昏花的年紀,她著實無力再記起年少時的許多事。人愈老邁,每日裡清醒的時候便愈發少了,很多時候,她只是靜靜地臥在花梨錯金的鳳榻上,合目沉沉陷入一種困頓中。她偶爾也會驚醒過來,急急的喚一聲,「阿晴……」

  站在一旁打扇子的萬宮人總會平靜的如同太液池的清水,從不會泛起一點波瀾。她始終是從容不迫的,縱使是這樣的時候,依舊只是略略抬頭,唇角銜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苦意,「娘娘,可是又做噩夢了?」

  她微微出了一會兒神,卻默默搖了搖頭,伸手只是握住了衣襟上綴著的通碧點翠的翡翠扣兒。半響,卻只是低低的出神,「阿晴,我夢到先帝了。」

  先帝呵。萬宮人在打扇的手瞬時停住,薄透如輕紗的鏤空刺繡銀線緞綃從扇柄墜下,燭光下銀光閃爍,纏繞糾結的似是九天之上理不清的嫋嫋雲霧。

  第一次見到先帝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自幼與父母兄長住在一起,連家門也未出過一步。後來父母過世,兄長不善經濟,又嗜酒好賭,漸漸便將家業都敗盡了,最後只剩下祖產的一間酒肆度日。

  本來吃些苦頭過日子卻也沒什麼,可兄長偏偏娶了位兇悍的嫂嫂,終日裡指桑駡槐只是給她臉色看,嫌她光吃飯不幹活,只恨不得立馬趕她出門去。她許多次哭得無奈,卻也沒有叔伯親戚可以告知。只能委委屈屈從自己的繡房裡搬出,挪到嫂嫂指派的酒肆後的馬棚裡入睡,每日裡在酒肆後幹一些粗笨的活計,卻也勉強能填飽肚子。

  那一年又是春上,北方的風沙真大啊,嫂嫂又叫她去前村去送酒,她把白布裹在臉上,勉強能夠冒著大風前行。過村口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有一對華麗的車馬遠遠行來,塵土飛揚處,卻傳來了女孩們清脆的笑聲。

  她站在路邊呆呆的看,那高大的馬車上都是精緻的繡花透簾,非常透氣,卻正好能擋著風沙。車馬一動,馬頭上掛著的金鈴就會叮噹作響,真是好聽極了。而那車裡的女孩們卻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衣著非常的華美豔麗,各各都身著五彩的輕紗衣裙,就像畫上的仙女那樣衣袂飄飄。車行了老遠,那金鈴的叮噹聲,女子們的笑聲,如同一首美麗的樂曲,依舊還在她腦海中回味。她們過的該是什麼樣美好的日子,她無法想像出,卻願意用自己所有最美好的想像去品位。

  她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還有送酒的事。急急忙忙的趕去送,然後中午回去的時候依舊晚了些。中午的時候生意冷清,小酒肆的哪裡能有什麼客人,到處都是空空蕩蕩的桌椅。

  哥哥又不知道喝醉了酒去哪裡賭錢了,嫂子照例面色難看的要死,只是破口罵著,「死蹄子,又出去玩的不要命了。讓你在外面丟人顯眼。」嫂子抓起手邊的笤帚,伸手就往她身上打去,她不敢躲,怕引起嫂子更強的怒氣,只是委屈的抱著頭,儘量不然嫂子打到自己的要害。

  新紮的笤帚最是有韌性,抽在身上火辣辣的,她身上早已是青一塊紫一塊,哪裡還分辨的出什麼疼痛滋味。她拼命地咬住嘴唇,只是忍了淚,默默的承受著這一切。

  忽然抽在身上的火辣停住了,她反倒有些不適應,抬起頭看,卻見一隻大手在半空中有力的握住了那笤帚,將嫂子攔住,「好端端的,打這小姑娘作甚。」那男子的聲音很是年輕,說起話來漫不經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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