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她講了好久,忽然聽到身旁沒了聲音,她有些害怕,輕輕搖著他的手臂,「你不要睡,好不好,我會怕……」

  他忽然側過身抱緊了她,「我們認識了多少年?」

  她屈在他懷裡,掰著指頭認真的數了數,「十二年了。」

  「唔,十二年了,」他緩緩摩挲著她的掌心,低低的喚著,「我愛你,安媛……」

  她望著他閉緊的雙眼,心裡也覺得安穩,「我的秘密說完了……我也困了,我們一起睡會兒……明天再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好麼……」

  「好。」

  聽到他有了回答,她放下了心來。她實在是太倦了,閉了眼沉沉睡去。

  他的手請親感到拂過她的面,手一頓,漸漸無力的垂了下來。

  大明隆慶六年四月的一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映過紫禁城澄亮的瓦頂時,一切宛若煥然一新。

  她從沉沉的睡夢中醒來,下意識的去觸了觸他的手臂,卻是冰涼的寒意。她驟然驚醒,不敢置信的將手搭在他的胸口,卻再也感受不到一點心跳。她只覺得手心一點一點的發涼,透到骨子裡的冰涼。她傾著身子,緩緩從袍底拿出那個已經握的發熱的小小瓷瓶,輕輕的拔開了瓶塞。

  她一邊認真的看他的表情,他雙眸緊閉,好似鎖住了許多秘密。其實我知道你的秘密。她在心底默默的向,鈞兒是我們的孩子。

  他雙唇亦是微抿,唯有唇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仿佛隨時都會從夢中醒來,含笑的喚她一聲,一如許多年前初見時的模樣。

  番外一:昨夜西風凋碧樹——朱三

  永甯宮的西壁上,爬了半牆的綠藤。每到春來,大片的青綠一點點佔據了暗紅的朱牆,那大抵是一場色澤豔麗的爭鬥,一壁如碧玉翠綠而剔透,宛若新生的力量,一壁卻如鐵銹般暗淡失色,淡淡的猩紅透出一抹帶著幾分死亡氣息的寂靜。

  很小的時候,他便愛坐在西壁的牆根下,望著這一牆的無聲的熱鬧出神。待到那青綠的藤葉爬滿了高牆,漸漸有越過金黃琉璃瓦的勢頭時,天色也就漸漸熱了起來,娘親便會拿出一小碗盛滿了碎冰的琉璃盞,再細細的鋪上一片水嫩的小荷葉子,用上好的酥酪堆成高高的冰峰雪嶂一座,用小小的銀勺舀上一勺,聽著半化的碎冰撞著盞壁叮噹作響,真真是再悅耳不過的聲音。若是把酥酪也淋到勺中,入口就更是酥甜冰沁到心裡。

  更悅耳的卻莫過於娘親輕柔的喚聲,「垕官官。」娘親有著濃重的江南口音,對自己的稱呼也如尋常江南人家樣的孩子樣,稱呼為「官官」。其實娘親的年紀並不大,只是打扮的頗為淡雅,總是一身中規中矩的宮妃裝扮,黑紗的尖粽帽上挑著五隻彩鳳,頂上用鈕金蔓枝的箍子固定住,此外再無其他的首飾。長長的翠碧濡裙垂到地上,外罩一件月白織金的雲紋夾衣,很是溫暖素淨。宮裡的小宮女們私下裡常常議論,杜康妃的樣貌普通,不若曹端妃、盧靖妃她們容顏美貌。他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很是傷心了幾日。在他幼小的心中,沒有哪位娘娘能比娘親更加好看。

  彼時永甯宮的這片西壁的陽光亦是尚好的,那時候高大巍峨的永壽宮還未修起來,永甯宮往西,只是大片的太液池子,風景好的極了。陽光從西壁上瀉下來仍有暖意,於是公室也被映照的格外亮堂。永甯宮雖然比不上東邊的景仁宮、翊坤宮熱鬧,卻也並不是個冷清的所在,偶爾的午後,也會有執事的公公捏著尖尖的嗓子送來綠色的簽牌。每每這個時候,娘親就會格外高興,她壓抑著激動地沉聲吩咐下人給這位公公包上豐厚的賞賜。待他們走後,娘親便會姍姍的回到宮室內,細細的描眉施粉,通常一整個下午都不會再出來。

  待到傍晚華燈初上的時候,用完晚膳,便會有幾個黃衣的小內侍匆匆跑來點燃了宮燈。每當這個時候,他也會看到父親慢慢的跺著方步踏進室內。父親那時候還很年輕,然而卻很是嚴肅,就算是面對自己的孩子,也並未卸下他作為一個君王的威嚴。

  可娘親只要一看到父親,就會從心底笑出來,笑容蔓延到眼角眉梢,和煦的如同三月的春風,但娘親卻不愛說話,常常只是溫婉的笑著。娘親的美是一種水一樣的柔和,而父親亦是喜愛這種柔和的,會讓他放下白日裡作為帝王的尊嚴,陶醉在一個女子的似水柔情中。父親也會打趣說,「永寧,這座宮殿就以你的名字賜名吧,便叫永甯宮,永遠都是個讓人安寧心靜的地方。」

  可他幼時卻並不喜歡父親,除卻娘親只要遇到父親就忘了自己的存在,讓他略微有些吃味在。父親對於他而言,存在也只是一個符號化的象徵,他不僅僅是自己的父親,還是太子和四弟的父親。相比起自己,哥哥和弟弟分去了父親十分之九的關注。哥哥是太子,平日裡都要戴著七顆東珠的冕冠,出行到那裡都有一大堆的侍衛和太監跟著,很是威風。而四弟載圳是盧靖妃的孩子,宮裡人人都知道,盧靖妃是除了方皇后以外,位份最高的妃子。

  父親不太注意他,他也不喜歡父親,每次父親來的時候,他就會彆扭的跑出去瘋玩,任娘親怎麼喚他都不回來。於是父親走後,他常常看到娘親坐到榻邊垂淚。他心知娘親生了氣,於是愈加乖巧的踮著足慢慢挪到娘親身前。娘親抬起朦朧的 淚眼,望著他重重的歎口氣,卻還是不會責怪他,只是把他重重的摟在了懷裡。

  如果說宮裡真有人能注意自己,那怕是只有娘親了吧。更多的時候,他只能悄無聲息的跟在娘親的裙後,做一個不被人注意的影子罷了,他小時候甚至會害怕,娘親如果再有一個孩子,會不會也和其他人一樣忽略自己。

  盧娘娘就有兩個孩子,除了四弟載圳,還有一位玉雪可愛的小公主。小公主剛出生的時候,娘親就帶著自己去看過小妹妹。那天皇后娘娘也在,娘親恭順的給皇后請過安,便細細的去看包裹裡的小人兒,不住口的誇著漂亮可愛。盧娘娘樂呵呵的聽著娘親的誇讚,豐滿的臉盤上都是驕傲。

  他也踮起腳去看過,只見那小小的人兒皺皺的,被包在一個諾大的錦緞包裹裡,身形顯得愈發的小,真是難看的緊。

  他不明白娘親為啥會一直誇她,可心裡卻隱隱有些吃醋了,於是坐在房裡也嫌氣悶,便跑了出去。盧娘娘的宮室很大,屋外有長長地回廊,還有一片荷花池子,正是盛夏季節,池子裡的荷花都開了,亭亭玉立很是嬌豔,荷花旁還有許多蓮蓬。他跑到回廊下,卻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也在池子邊,身穿一件月白的衫子,她轉過頭來,一雙亮亮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

  「哥哥,你是不是剛去看過那個小妹妹?」她坐在池邊,赤著的腳伸在水裡,有一搭沒一搭的撥著水。

  他從來就不喜歡跟小宮女們玩,此時聽了她的話只當是沒聽到一樣,並不理睬。

  「那個小妹妹長的可真難看。」她自顧自的說著話,忽然有些擔心的說,「是不是咱小的時候,也是那樣的難看。」

  他心裡也有同樣的疑問,忍不住點了點頭。

  「我叫茗兒,你叫什麼呀?」那女孩著實愛說話,見他不言不語的,又開口問道。

  「我叫載垕。」他說話很是簡練。

  「是哪兩個字?載東西的載?很厚的厚麼?」她邊說邊伸手在地上畫著,「你和載圳哥哥一樣,都有個載字。」

  「不是那個後,是皇天后土的垕。」他也伸指,在地上寫了個垕字。

  「你的字寫的真好看哇。」那小女孩很是羡慕的說。

  他淡淡的笑,並不接話。其實他每日都在書房刻苦練字,師傅都誇獎他一筆字裡有了顏筋柳骨。可是但凡是呈交給父親御覽的作業上,他卻都寫得亂七八糟。既然父親不喜歡他,他也無須去討父親的喜歡。

  那女孩見他不愛說話,很是無聊的自己玩了會兒水,伸手便去摘荷葉下的蓮蓬。可她到底人小臂短,夠了幾次也沒夠著。

  「載垕哥哥,你能幫我摘那個蓮蓬麼?」

  他不想理她,只裝做是沒聽見的。

  那小女孩遲疑了一會兒,忽然又說道,「載垕哥哥,你是不是也夠不著呀?」

  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略一俯身,便摘到了那個蓮蓬,扔到了小姑娘懷裡。抬頭時,卻看到那小姑娘滿眼都是促狹的笑意。

  原來上了她的當!他很是有些氣惱,轉過了頭去,不去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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