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夢回大明十二年 | 上頁 下頁
六二


  安媛的雙頰一直在發燒,心中慌亂到極致,只覺得那火熱的懷抱快要把自己勒的窒息,她忽然覺得環著自己的手臂一松,身子已是空了半邊,他驟然把她從懷抱中放開,眼波一閃間,已是冷冷的退到尺餘外的距離。

  安媛再抬眼時,只見周圍的人都散盡勒,就連打雜的內侍宮人都遠遠躲在角落裡,偌大的一個院子裡只孤零零的剩下他們兩個人,他的臉色冰冷沒有溫度,就仿佛适才的旖旎全然是另一個人,原來剛才這一幕只是在做戲,一瞬間安媛心中的溫度一絲絲抽去,心裡仿佛空了一塊,她面上的潮紅也褪了去,臉色複又變得蒼白如紙。

  「帶李夫人去歇息片刻。」他斂起烏沉的臉色,冷不防對著角落招了招手。

  便有淩厲的小內侍一溜煙的跑過來領路,畢恭畢敬的對著安媛作禮到,「李夫人,請隨奴才去泠徑軒稍作安歇。」這小內侍長身跪在地上,頭直勾勾的磕在堅硬的青石花磚上扎扎實實的叩出清脆的聲響來,這不折不扣的是個標準的叩禮,倒唬了安媛一跳,宮裡行李是最能見身份的,安媛在這個世界來了許多時,一直都只是做下人,尋常都只是她給別人行叩禮的,便是被封了夫人,和這幫子勢力的下人們遇到了,最多也不過是收到一個福禮——那是微微躬身,半勾頭的一禮,輕描淡寫的仿佛不費半分力氣。

  這樣慎重的一個叩禮,卻讓安媛手足無措,拘謹的不知如何開腔,那小內侍卻麻利的一翻身起來,分外伶俐從安媛懷裡接過鈴兒,有意的放慢了腳步,恭敬地垂著頭引著路。

  他在後面遠遠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想起她适才拘束如鹿撞的表情,心裡不免有些好笑,嘴角不易察覺的劃出微妙的弧度。

  「為什麼會這樣?」張淑妃的聲調驟然提高了許多,在空曠的殿閣中,尤顯得尖利而刺耳,她如玉蔥段的手指似是無意的拂過身側的一盆婷婷盛開的玉蘭盆栽,塗得通紅的細長指甲卻在潔盈的玉蘭花瓣上掐下重重的指痕,她似笑非笑的回過頭去,只向伸手的女子淩厲的撇去了一眼,卻瞧得那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過了半響,那女子才抬起頭來,聲音透著乾澀,只勉強笑道,「娘娘,臣妾稟報的事句句都是親耳聽聞,絕無半句謊言。」借著朦朧的月光,依稀能看清此人正是福華,只是此刻月光照在她姣白美豔的臉龐上,卻是蒼白的不見半點血色。

  張淑妃擰著眉,喃喃自語的在房中渡著步,卻始終想不通白日裡慈頤宮中發生的事,細碎的黑墨金石花磚在繡花鞋底下磨出淡淡的水印記,好似一朵朵含苞半開的梅瓣。

  「這消息你究竟是從哪裡聽來的?」

  福華抬眼見張淑妃正略有狐疑的盯著自己看著,心中快速判斷了虛實,心知若再不實言坦告,張淑妃從此定然會懷疑自己,她於是老實說道,「段氏賤婦臨盆那日,恰是臣妾嫁入裕王府的日子,那日臣妾在窗外聽得真切,這孩子乃是那賤婦與人有私情生下的孽子,絕非王爺親生,此事千真萬確,臣妾如何敢玩笑捏造的得。」

  「是與何人有私情?」張淑妃緊跟著問道,她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人來,心中不免一緊,漂亮的鳳眸緊盯著福華,全無平日裡的嫵媚樣貌。

  福華遲疑了片刻,說道,「臣妾也不知道,那日臣妾在閨房中久等王爺不來,心情很是急切,於是去尋王爺而誤入的段氏居處,也並未聽得真切。」她頓了頓,隔了瞬時,卻又咬了咬牙續道,「但是王爺此前從未與段氏同房過,這點臣妾確實知道的。」

  張淑妃有些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段氏嫁入王府三年,你怎知她沒有與裕王爺同房過。」

  「臣妾也是聽府中的老僕婦人閑嘴說的罷了。」福華的臉上一紅,一時間神情閃躲,支吾著想轉開話題,又道,「只是不知為何這滴血驗親的法子並無效用,難不成是有人從中作祟?」

  張淑妃眼神犀利的細細盯了她一瞬,卻移開了目光,淡淡說道,「萬歲爺眼皮子地下,還有誰敢做手腳,罷了,此事索性是韓太妃娘娘出面,一擊不中,卻也並未牽扯到你我,你還是繼續置身事外,好好的討好了你家王爺,扮個賢惠的王妃娘娘就是了,若你能有個一男半女,日後還愁這賤婦誕下的孩子作甚。」

  福華聽了這話,修長如玉的手指不自覺的絞緊了一旁白色的絲絨修怕,指尖掐的蒼白,全然不見血色,臉上卻勉強說道,「淑妃娘娘說的是,臣妾……臣妾覺得娘娘上次賞賜的香很有……很有奇效……」福華的表情不知不覺有些扭捏,依舊用細弱蚊蟲的聲音說道,「臣妾還想再討些去……」

  張淑妃聽了一半,已知她的用意,她伸手入懷,在福華眼巴巴的瞧著下,拿出了一個軸白天青的小瓷瓶,倒出了金豆般大小的一粒,睇到福華掌中,無所謂的一笑道,「這有何難,你再拿一丸去,這藥丸用在香爐中就可,若是爐中烘上大內專制的雷培香碳,效用更加,你只管放心去用好了,用玩了下次再來找我要就是了。」

  福華見又是這麼一粒,心中暗罵她口上說的漂亮,卻實際上出手這般小氣,然而,她面上卻不敢掛出半分,依舊是賠著笑,千恩萬謝的收好了藥丸出去。

  張淑妃瞧著她走遠的背影,伸手入懷,握緊了那小瓷瓶,搖了搖瓶中似乎響聲更疏,心知在沒有幾粒了,她适才雖然做的大方,其實卻是打腫臉充胖子,自打嚴世番受貶回鄉後,再也無有香料送到宮內來了,偏偏新進宮的李美人王淑媛都是千嬌百媚的角色,自己若不是靠著香藥固寵,怕早已是打到冷宮裡連骨頭都不剩了,如今這個小瓷瓶已然快見底,自用都不夠,哪還經得起福華再來討要。

  她想到這裡,再也坐立不住,正向門外張望見,一眼瞧見自己派出宮去辦差的孟沖居然還是一臉得意之色的在屋外轉悠,她氣的直跳腳,叫了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低聲喝罵道,「讓你去尋的會制香藥的仙師你可尋到了?要是三日內在尋不到,仔細本宮扒了你的皮。」

  孟沖唬了一跳,沒頭蒼蠅的連聲叩頭請罪,張淑妃看了便來氣,想起嚴世藩自打走了之後,身邊就再沒可用之人,更是氣急,搖手不耐煩的叫孟沖出去。

  紫禁城東北部有一大片宮殿群,多是作為有品階的命婦宮人休憩的所在。泠徑軒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並不起眼的庭院,地處卻偏僻隱蔽。院落的南面是一潭波光粼粼的古池,恰隔開了院落與密密宮闈的距離,疏落間透出幾分閒適淡然的氛圍。剩下三面都是古柏環繞,參天的密葉間露出朱牆碧瓦的玲瓏小院,甚是幽靜蕭索。

  小內侍畢恭畢敬的將安媛領到院子裡,輕輕的和上了門,便退了出去。安媛將鈴兒哄得睡熟,將他安置在床榻上,這才有暇開始打量四周。只見內室臨水的一麵粉牆被鑿的空了,不知何人獨具匠心的將光暈雅淡的東海明珠鑲嵌在酸枝木制的雲母屏風上,屏去了內廷常用的金箔裝飾槅心,只簡單用金線勾勒了邊框,疏疏密密間映出淡淡鏤雕的花紋空隙。明珠生輝卻不顯俗氣,反恰到好處的摹出秋水長天、碧潭如茵的意象,別有一派風雅的景致韻味。

  臨窗置了一個黑漆嵌鈿龍戲珠的海棠香幾,十足黑釉如意紋的花色,鶴腿象鼻的長足置在鈿彩繪單龍戲珠的幾面上,四足飾滿了折枝花卉紋,便是束腰上也是淺淺的浮雕如意雲頭的紋色,十足是繁麗到了極致,恰與這一室的蕭雅淡然成了對比,卻反而顯出佈置者的別具匠心來。安媛忍不住細細摩看這香幾,卻在腿牙內側摸出一個刀刻的淺淺「大明正德年制款」,心中暗自揣度這香幾擺置在這裡怕有些年頭了。

  「這還是前頭方皇后時留下的物什。」

  身後忽然有個輕柔的女子聲氣傳來。安媛唬了一跳,轉過身來,卻見一個素衣的消瘦女子垂首坐在床榻邊,蒼白的極盡透明的手指正輕輕撫過鈴兒熟睡的臉蛋。

  這樣的情景如同見鬼一般,安媛完全不知道這女子是何時進來的。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再去細瞧那女子的面目,轉瞬間又驚又喜,「怎麼會是你?嫣兒?」

  「當然是我,」那女子的聲氣聽起來不知道是哭是笑,尖利的有些刺耳,卻緩緩轉過臉來,秀眉杏目,面白如紙,卻不正是獨居在青雲宮中的段嫣兒。

  安媛驚喜的沖了過去,握住了她消瘦的雙手,直是喜極而泣的說道,「嫣兒,我日日都記掛著你……常想著我們過去一起在青雲宮的那些日子……」

  「我如今已不住在青雲宮了,」嫣兒輕輕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大大的眼眶周圍都有一圈烏黑。她卻不去看安媛,只是細細的看著榻上的鈴兒,目光中霍然一閃,看不清什麼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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