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西夏,其實她今天一出來的時候,樣子就讓人感覺很不尋常。起初我只是感覺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並沒有注意到她究竟是哪裡有所不同。直到我穿過刑部內院,想要追上她問話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被孫新削落在地上的那一縷頭髮。當時只是覺得一個女子的頭髮就那樣落在地上,讓人看了有種淒涼的感覺,所以身不由己就撿了起來,可是拿到手裡,才發現她的頭髮,竟然是灰色的。

  她今年應該是十六歲?要不就是十七歲吧?這樣的年齡,怎麼會有這樣的頭髮?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究竟怎麼了?

  我追到刑部的門外,她還沒有離開。再次打量她,才發現她真的是不同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跟在長兄身後偷偷溜進臨水閣的頑皮女子了,她身上那種引人注目的閃亮的東西不知怎麼,竟然消失了。

  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深沉的悲傷。讓人看了,無端地就有種心碎的感覺。

  我並不瞭解她,甚至還談不上熟悉。但是當她騎在黑馬上,手裡提著那把奇怪的刀,從我的面前一掠而過的時候,她的眼神裡那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我還是看懂了。

  我的貼身侍衛雙眼冒光地跑回來,用一種說不清是激動還是崇拜的語氣悄悄告訴我她「跳過了尋芳河,脫身了」的時候,我心裡竟然也有一股酸熱的東西一直沖上了頭頂。她的話,竟是為這個預備的?

  可是,那樣一番和記家劃清界限的決絕的話,我又該怎樣轉述給敏之聽呢?

  我端起剛斟滿的酒杯,原本只想淺酌,但是酒杯送到口邊,到底還是一口飲盡了。

  如果事情能夠按照我的意願來改變,我真的不願意這個女人把留給我的最後一個印象變得如此慘烈。

  這讓我又想起了年幼時送進宮裡來的那只紅鳥。那是一隻毛色豔紅如血的鳥,長著極其美麗的尾羽。他們說那叫烈鳥,極難捉到。可是從我們看到它的時候,它就不吃不喝,不停地用身體撞擊那銀絲編制的鳥籠,不停地用嘴和腳爪撕扯那銀色的欄杆和小鎖,把自己撞得滿身都是傷。我們想盡了辦法都不能讓它停下來。等到皇太后大發慈悲命人打開籠子放生的時候,它只剩下一口氣了。它就那樣拖著破破爛爛的身體飛上了天空,然後在我們的驚叫中筋疲力盡地一頭紮進了碧水湖,再也沒有浮起來過。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養過一隻活物。

  我茫然地看著手裡的酒杯。看來我真的是變老了,思緒竟然就飄回了十幾年前……

  「今天……」敏之先開口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空洞,像在說不相干的事,「那個……是我三妹吧?」

  我抬起頭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但他只是一臉的茫然,「他們說有個女飛賊畏罪潛逃……她怎麼會是女飛賊?她不是禁衛軍副統領嗎?」

  我想說她原來是。但是看到敏之茫然無措的表情,這樣的話無論怎樣也說不出口。

  明德的心意,也許我早已經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從小養成的習慣,讓我從來也沒有表示過什麼。他是皇帝,而我,是他身邊唯一的一個成年的弟弟,縱然母妃從來不曾提醒過我,我還是本能地知道,對於我來說,多說一個字,就多一分不測。

  「她當然不是飛賊……」話說到這裡,我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看皇上的反應,連禦書房都砸成了那個樣子,人估計是鐵了心要找回來的。西夏只有是飛賊,才可以讓刑部下海捕文書,在全國境內張貼榜文搜捕。

  我把校場上發生的事簡短地說了一遍,然後猶猶豫豫地補充說:「她今天看上去很不對勁,也許……明韶的事,讓她知道了。」

  在我看來,如果單純是明韶的事,也許還不至於鬧到這一步。儘管他先娶庶妻,讓記家多少有些傷顏面,但是庶妻畢竟是庶妻。在焰天國的貴族家庭裡,庶妻不但沒有資格接受誥封,甚至沒有資格參加新年祭祖的活動。而且,西夏似乎也不是這麼小肚雞腸的女人吧。

  但是牽扯到了皇上……

  說到他,不免讓我對明韶要娶親的事有了幾分疑惑。看他和西夏相處的情形,總覺得明韶不會做出這麼傷她顏面的事,會和那封信有關係麼?

  我搖搖頭,事情也許不會那麼湊巧,但是心底裡又有一個聲音提醒我事情不那麼簡單。因為那封信的事就發生在明韶回來之前,所以,我很難不把它們聯繫在一起。

  去年父皇在宮中宴請老皇叔,也就是隱居在戴縣的老容晟親王。但是在壽筵上有刺客行兇,顯親王被刺客當場刺死。而二皇叔慶謹賢因為「瀆職」和「對皇太后大不敬」兩項罪名被圈禁。因為兩位皇叔都在那樣敏感的時刻出事,所以,不免讓人猜疑他們是不是跟私採金礦一案有什麼牽連。這件事因為當時正值跟大楚國交戰的緣故,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議論,但是私下裡,有不少人對二皇叔存著疑心。

  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也想方設法地在那個牢籠裡安插了幾個釘子。

  所以,皇上身邊的王公公拿著二皇叔的那封親筆信前腳出了二皇叔的宅子,後腳就有人把他探視二皇叔的消息送到了我的手上。

  不過蹊蹺的是,轉天二皇叔就染了時疫,加上身邊的幾個親信,宅子裡一共死了六個人。聽影子傳回來的消息,二皇叔的宅子裡頗有些人心惶惶。因為怕時疫傳染,所以屍首當天就由沈沛的兵送去了化人場。二皇叔是罪臣,死得又突然,所以喪事辦得十分簡單。連發配到了南疆海防上去的兩個兒子都沒有來得及召回。不過,這兩位弟弟倒也算因禍得福,聽說太后已經奏請了太上皇,要把這兩位弟弟調回中京來……

  據說,明韶回來的當天,皇上在禦書房召見他的時候,拿出了一堆的文書讓他過目,其中,就有二皇叔的這封親筆信……

  那天夜裡二更後,禦書房裡當值的太監六喜就偷偷溜出宮來見我的影子。他賭咒般地發誓說:「明韶小王爺看的就是那封信,我雖然不識字,但是信封上的印鑒我還是認得出的。他看了那封信,臉色一下子就白得像死人,眼睛裡也好像要著火。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皇上把我們都打發出來了……」

  我的手習慣性地開始轉動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暗想著,這個「影子」六喜在一年裡吃了我不少的銀票,竟然連一封信的內容都打探不出來,我是不是該告訴「影子」,給我換個像樣一點的釘子?

  砰的一聲,敏之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我心裡一驚,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到西夏的事是和皇上有關聯的?

  敏之的臉色有些發白,一言不發地斟滿了酒杯,然後一口飲盡。

  「是她性格太過於剛烈了。」我安慰他說,「寧折不彎,受不得人擺佈。而且明韶這麼做,也確實傷了她的顏面。」

  我想了想,又補充說:「她生怕自己連累了你們,已經表明了自己只是記家的養女,跟記家沒有絲毫瓜葛。」

  敏之的眼圈一紅,連忙舉起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敏之,」他的樣子讓我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還是提醒他,「你現在是官身,在朝堂上要盡臣子本分,不可存著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你若有事,不但記大人受牽連,恐怕還會影響到宸妃娘娘。」

  「我知道。」敏之悶聲悶氣地說,「來,喝酒。」

  敏之從來沒有這樣喝過酒。我忽然之間又有些替他慶倖,他沒有親眼看到西夏殺出中京的情形,沒有親眼看到那樣慘烈的場面,對他,對記家的人,毫無疑問都是一件幸運的事。

  門外傳來兩聲輕輕的叩響。我松了一口氣,「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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