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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行了個禮,淡淡地說了句:「臣見過宸妃娘娘。」

  也不等她開口,我就起身向外走,耳邊似乎聽到她喊了一聲「三……」,但是這聲音混在書房巨大的破壞聲裡,難以分辨——也許是我聽錯了。

  沒有月亮的夜晚,廢棄的宮殿頂端暗影憧憧,從我站立的地方,已經看不清楚到底是竹保一隊領先,還是石雲一隊領先了。不過,從他們爬上殿頂的速度來看,陰陽索的使用還需要更多的練習。

  已經快天亮了。我伸手摸了摸臉,還是有點火辣辣的,而且已經腫了老高。幸虧是在夜裡,隊員們誰也沒有注意。可是頂著這麼一張臉,明天又該怎麼見人呢?

  想到明德,我心裡又開始有些煩躁。我從沒想過他會真的說出「不許你嫁人」這樣的話來,我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現在就逃走,那明韶回來了會見不到我……

  忽然又想起老爹白天說的話,他是猜到了我有逃跑的打算才故意說那些不要顧慮他們的話吧?從靜王妃的反應來看,皇上似乎已經對他們有所表示。也許是他們主動領會了皇帝的意思,畢竟他們對我原本就不是很中意;也有可能是皇帝給了他們某種壓力導致了他們的妥協。我忽然就有點擔心,如果這壓力足夠大,明韶會不會……

  我心思煩亂,竟沒有注意到石雲已經朝我飛跑了過來。看來竹保一組是輸了。

  我勉強打起精神,拍了拍手,示意他們都過來集合,「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要相信自己的直覺,不但要跟隊友有默契,對自己經常使用的武器也要有默契……」

  我心裡忽然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現在套上沙袋,圍繞外殿跑十圈。」我費力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來,「跑完後不用再集合,自己回去休息。」

  他們答應了一聲,開始在黑暗中摸索著套沙袋。

  我想的還是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問自己:相信自己嗎?相信明韶嗎?

  我相信。

  我真的相信。

  就像我相信太陽落下去一定還會從東邊升起來那麼的確定。

  我仰望著黑沉沉的夜空,一個決定慢慢在心裡凝結成型:即使逃跑,也要先等明韶回來!

  第六十一章 試探與服從的底線

  原本就沒想到能在這種時候看到風瞳,更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跟我寒暄。不知不覺,心裡竟有些暖融融的。

  回到我的住所時,天還沒有亮,正是黎明之前最暗的時段,也最冷,讓人情不自禁地就能想到「春寒料峭」這幾個字。

  手剛剛搭上門框,卻看到隔著一層白色的綿紙,裡面有微弱的燭光閃動。錯愕間,門已經從裡面拉開了,露出了蘇奉君那張溫柔的臉。看到我,她似乎舒了一口氣。

  「你在等我?」我有點意外。

  她淡淡一笑,伸手過來幫我解下了外袍,「不是刻意等你,只是禦書房裡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連太后都驚動了。我又一直沒看見你回來,有點不放心罷了。」說著,取了一根蠟燭過來,細細地看了看我的臉。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讓開了一點,「沒事。」

  她拉著我在桌邊坐了下來,伸手取過了一隻精緻的白玉盒子,打開蓋子,露出了裡面嫣紅的藥膏。

  「你知道我挨打了?」我不知道該誇她伶俐,還是有些惱火這消息竟然傳得這麼快。

  她用一根玉簪小心翼翼地挑出來一些抹到我腫脹的臉頰上,頗無奈地說:「陛下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他居然會跟人動手,這我簡直連想都想不到。」

  藥膏抹在灼熱的地方奇異地滲入了一絲清涼。

  她再挑出來一些藥膏,一邊抹一邊說:「藥是陛下讓王公公送來的。要不我怎麼能知道呢。」

  我的心不禁一跳,他不是被我氣得半死嗎?怎麼又想著給我送藥?

  「其實陛下從小就是個溫柔敦厚的孩子,」蘇奉君收了藥盒,輕手輕腳地給我端來熱茶,「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因為他小時候身體柔弱,在宮裡又沒有人撐腰,沒少受別人的欺負。其實他上面還有兩位兄長。陛下十歲那年,兩位兄長串通了東宮的侍衛合謀害他,結果被太上皇發覺,一怒之下把他們發往軍中。長皇子死在去岐州的路上,二皇子在西南海軍之中,據說水土不服,去了沒多久也死了。從那以後,陛下的日子才算好過了些。」

  她長長一歎,接著說:「其實陛下的性子是最溫和不過的,只不過心裡壓的事多了,脾氣偶爾發作起來,難免會暴烈些。」

  燭光一跳,熄滅了。她似乎也沒有要起身去點燃蠟燭的意思。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色,但是聽來聽去,挨了巴掌的是我,她反而在替他喊冤——果然人的胳膊都是往裡拐的。

  我無聲地笑了笑,「奉君的意思是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沒事就應該多挨兩巴掌,緩解緩解陛下的壓力?」

  蘇奉君靜默了片刻,緩緩地說:「我只是想勸西大人不要意氣用事,給自己招來大禍。陛下為人雖然偶爾有些急躁,卻絕不昏庸。斷斷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就昏了頭。這裡面還牽扯著朝堂上的事……」她猶豫了片刻,「其實,今日禦書房的事故意鬧得這麼大,陛下竟然還動了手,據我的猜測,也都是做給六王爺看的。」

  我心裡一跳,自從聽到老爹說靜王爺在家養病,我對六王爺的處境也模糊地有了不好的感覺。但是蘇奉君的話,我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你是後宮的人,不是不能妄議朝政的嗎?」我半真半假地提醒她。

  黑暗中,她的那雙靈秀的眼有一抹亮色,落在我的臉上,「西大人不必激我,這些話我今天原本也是要跟你說的。你這人有時很能沉住氣,有時候又急躁得像個毛孩子。不點點你,我怕你會鬧出更離譜的事來。」

  一股怒氣倏地湧上心頭,我握了握拳,強壓了下去。

  「我也知道西大人是靜王爺選中的兒媳,跟靜王府的關係非比尋常,」她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語氣立刻凝重了起來「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已經登基,可是靜王爺還在把持朝政,皇上自然要把該要的東西要回來……」

  在她身後的窗紙上已經泛起了最早的一抹彩霞,淡淡的紅,像剛剛勻開的胭脂。在這一片美麗的背景前面,蘇奉君的黑色剪影看上去卻全然沒有了往日裡柔弱的氣息,只覺得瘦而且鋒利。

  我總是躲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潛意識裡不喜歡她這種潛藏的鋒利?

  我突然發現出了一趟門,我看人的眼光更爛了——或許是本來就不好。其實自己想想,我也是年紀一大把的人了,竟然始終沒有歷練出看人的本事,看事情也總是本能地依照自己熟悉的律條來判斷是不是合法——說起來還真是有點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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