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九八


  我沒有說話。我們不算熟,這樣的話題似乎……過於接近了。

  風瞳一歎,「不介意的話,過來坐坐吧。」

  雖然不想坐,但是我更不想回到屋裡去。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在他旁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從風瞳的身上傳來淡淡的酒氣,我了然地想:難怪話這麼多了,原來……

  「是在想中京的事吧?」他的聲調淡淡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

  我反問他:「你好像很肯定?」

  風瞳哧地一笑,明明是沒有星月的暗夜,我卻清楚地看到了他碧幽幽的眼睛裡蕩起的層層漣漪,這樣生動的表情在他身上是很少見到的。我不禁困惑地想,這個男人一沾酒,總是有些大不尋常……

  風瞳用一種很輕蔑的語氣反問我:「你為什麼那麼肯定別人看不透你的心事呢?」

  這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我有些茫然地注視著他。原本是想保持沉默,但是他語氣裡明顯的挑釁還是讓我很不受用。我反問他:「看透又如何?誰沒有心事?我的心事見不得人嗎?」

  風瞳的腦袋向後一仰,又躺回了山石上。他大概也懷著很重的心事,竟然沒有理會我的惡劣語氣,自顧自地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不想再跟他繼續打啞謎了,起身說:「我先回去了。」

  風瞳好像沒有聽到我告辭的話,反而用一種很狂妄的語氣低低地說:「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看不出來——你是在怕他,對不對?」

  我的心霍地一跳,「你胡說些什麼?」

  風瞳姿態優雅地站起身,慢慢地踱到我的面前。他的身上有酒氣,那雙綠色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散發著幽暗迷離的光澤,漂亮得像兩塊童話中的寶石,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想伸手摸一摸。

  他盯著我,毫不客氣地問:「你總是這樣逃避問題的嗎?」

  沒有人會喜歡被這樣狂妄地逼問,我也不禁皺起了眉頭,「那畢竟是我的問題。你以為你又是誰?不願意跟你討論就是在逃避?!」

  他在我面前踱了兩步,語氣平淡地說:「風雲堡的生意很多方面都跟皇族有關。所以宮中的事,我多少有些瞭解。那個人雖然讓人看不透,但是那塊玉珮我是知道的。從你拿著他的玉珮來找我,讓我應允你去開墓,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他對你……」

  「停!」我忍不住喊了起來,「你怎麼這麼八卦?東家長李家短,你不覺得煩嗎?我不想再聽了。你自己慢慢玩吧。」

  風瞳神情執拗地擋在了我的面前,緊盯著我的眼睛說:「西夏,我並沒有讓你不愉快的意思。我只是……」他停頓了一下,流露出一絲認真的表情,「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遇到什麼樣的事,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我愣愣地看著他,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變得呆滯起來。面對他這麼一番出乎意料的表白,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拿出什麼樣的態度來配合。這個詭異的傢伙,我好像從來都不曾明白過他,就好像他今晚的表現:先是挖苦我,然後又來示好。

  我遲疑地問他:「是因為我在家師那裡給你做了引薦的原因嗎?」

  風瞳的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目光中透出十分複雜的神色。不知怎麼,我忽然覺得這樣憂心忡忡的表情跟他漂亮的五官十分不相配——就好像看到名貴的寶石中間突然出現了若隱若現的陰霾,讓人有些不舒服,恨不得拿什麼東西上去擦一擦……

  他迅速逼開我的視線,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嘆息,「明韶呢?或者我該稱呼他左參將?」

  他還真是思維跳躍的人,不過一眨眼的工夫,腦筋又轉到了明韶的身上。我不禁搖搖頭歎了口氣,「他去楚元帥帳裡開會。你有事找他?」

  風瞳仰著脖子又灌了自己一口酒,然後一揚手,用一種十分囂張的姿態把籠在長袖下面的酒壺扔了出去。瓷酒壺落在遠處的碎石小徑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我正想著這樣的一個舉動還真是夠酷——跟他十分相配,他已經朝著我逼進了一步,一隻冰冷的大手很突兀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然後,用一種隱含怒氣的聲音顫巍巍地問我:「他有什麼好?」

  我不禁一愣——他果然醉了麼?

  風瞳很不耐煩我的沉默,又追問了一句:「你喜歡他?為什麼?他哪裡好?」

  跟一個醉酒的人解釋感情問題,一時間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措辭。我掙扎了兩下,反而讓他的手扣得更緊了。我忍不住喊了起來,「風瞳,你放手!」

  「先回答我!」他的手猛然用力,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一個循規蹈矩、萬事都不敢做主的男人——到底哪裡好?!因為他的家世?」

  我忍住怒氣,傷腦筋地想,這喝醉了酒的人果然是莫名其妙。不過,他既然這麼關心我的感情生活,這麼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那我就講給他聽好了,「如果他沒有現在這麼帥,我還是會喜歡他;如果他沒有現在的家世,我還是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怎樣的人,或者是他有哪些優點……」

  我煞費腦筋地在腦海裡搜索著自己想要表達的字眼。我說得夠清楚?好像不夠,因為風瞳明顯是一頭霧水。其實我自己也是一頭霧水。這個話題清醒的時候也不是那麼容易掰扯清楚的呢。

  我歎了口氣,正要再解釋解釋,他握著我的手卻慢慢地鬆開了。

  「我明白了。」他緩緩地說,綠寶石般瑩然生輝的眼睛還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我,冷冰冰的目光之中卻已然透出了一絲落寞。他的身體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然後轉過身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我疑惑地望著他的背影,他真的明白了嗎?可是我自己都覺得還什麼都沒有說明白啊。

  我的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放鬆了身體就勢向後一倒,如願以償地靠近了明韶的懷裡,滿足地歎一聲,「什麼時候回來的?」

  明韶把臉埋進了我的頸窩裡,像一隻撒嬌的大貓似的蹭了兩下,才笑著說:「就在剛才,你厚著臉皮跟別人說喜歡我的時候。」他吻了吻我的鬢角,長長地歎了口氣,「今天有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旨意,我和舅舅都要留在岐州待命,只有司禮官和殿下的侍衛可以進入大楚國,這兩天恐怕又有旨意來了。」

  他搖了搖頭,把我摟回到懷裡,「你明天就要出發了,這一分開,腳程再快也得二十天呢。」

  二十天啊,聽起來好像比一個世紀還要長……我轉身摟住了他,原本煩亂的思緒不知不覺都已經化成了一點未曾分離就已經襲上心頭的思念。

  這一夜,我們幾乎徹夜未眠,就這麼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傾聽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黑暗給了我一種恍惚的錯覺,仿佛這樣的纏綿可以一直延伸到地老天荒,一直延伸到歲月的盡頭。

  我們在日落時分到達了大楚國的都城全州。在宮廷內務官的指引下,暫時在郊外的皇家別館裡休整,等待易凱陛下親自來迎接他的新娘。

  別館裡,宮女們正在服侍清蓉公主沐浴更衣。

  我走進內殿的時候,蘇嬤嬤正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清蓉頭髮上金色的後冠,後冠上那四隻振翅欲飛的雙頭火鳥,據說雙頭火鳥是皇室的守護神,口中都銜著光彩閃爍的碩大明珠。珠光寶氣的裝扮讓清蓉看上去驟然間成熟了不少,只是她的眼神還有些慌亂和無措。

  大楚國的喜服是深濃的紫色,上面繡著雙頭火鳥。收腰的長袍看上去華貴之中帶著絲絲颯爽,果然是好武的民族才會展現的風情。不像焰天國的習俗那樣要把新嫁娘從頭到腳用紅紗罩起來,而是大大方方地在自己的臣民面前展示著新王和新後的風采。說實話,我還真的很欣賞這裡獨特的婚俗:跟著夫婿坦蕩蕩地騎馬進城。

  清蓉小心翼翼地在鏡子裡審視著自己的妝容,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說:「我準備好了。」

  我和蘇嬤嬤一邊一個扶著她往外走。臺階下,易凱穿著同樣顏色和圖案的喜服已經在等著她了。看到我們出來,易凱十分優雅地伸出手,接過了自己的新娘,我忽然覺得在他們相互打量的目光中,不知不覺已經多了點親昵的東西。

  兩匹白色的駿馬一左一右,緩緩走出了驛館的大門,大門外頓時爆發了一陣經久不息的歡呼。我和侍衛隊的兄弟們按照事先排好的隊形緊隨其後。在新人的前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儀仗隊。除了彩旗和皇家儀仗,更有數百名宮人手中提著各式的彩燈為新人引路。街道兩邊則是潮水一般前來觀禮的大楚國百姓,人人手中都舉著彩色的燈籠,在夜色中形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燈海。

  這樣的迎親儀式是我連想都不曾想像過的。在這片土地上,王后竟然不是一個躲在男人背後可有可無的角色,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國王的身邊,可以一起接受歡呼的伴侶。

  突然之間為清蓉感到無比的慶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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