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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說著,董會長像個慈愛的老父親似的扳著手指數他的優點,「給孩子上課盡心盡職,為人本分老實,沒有什麼惡習,也從來不去那些個下三爛的地方。」說著又指了指花廳的里間,「我這裡還有他的一幅字,官差大人過來看看,他的字也是極好的。」

  我跟在他的身後走過去看。原來是一幅長軸,就掛在里間一進門的牆面上。寫的是一首古體詩。我走近了兩步仔細一看,人都說字如其人,可見從這一筆字上,多少也能看出些主人的性格。只是王融的字雖然好看,但是柔媚太過,少了些風骨。那一方小印似曾相識,我再湊得近些,原來是「漁堯」兩個字。

  我跟董會長寒暄了兩句就退了出來。

  畢竟只是一張畫像,也許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一想起畫像上那個眉目靈秀的女子,心裡就覺得十分矛盾。

  作為童養媳,她是沒有權利給自己挑選丈夫的。王春福只是個普通的生意人,沒有什麼高深的學問,他所受的教育也許只夠算帳,而且經常酒後打她,夫妻之間沒有什麼感情看來是肯定的。但是私奔畢竟是一件很嚴重的事,且不說被夫家報官會有什麼後果,單說私奔之後生活未必就幸福——真要跟了嚴青,不過就是做妾,不但要受嚴家上下的白眼和來自正妻的「管教」,還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面對未來更難堪的生活,因為她這樣的身份,十有八九會因為年老色衰而失寵。

  如果想到這些,她還會那麼盲目,或者說那麼勇敢嗎?

  可是轉念一想:女子一旦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又有幾個不盲目的呢?

  我倒是真的有些發愁,萬一堵著了嚴青,真要是在他的商隊裡找到了苗秀,該拿她怎麼辦?

  第五十章 自私的人不是明笛

  一時間,連空氣都似乎變得僵硬了。我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桌面上的酒漬,心裡漸漸地後悔了起來。我幹嗎要說這樣的話呢?!世間男女,又有誰的感情經得起這樣的或那樣的假設?

  人還沒有進門,就聽見一個豪爽的聲音滿不在乎地說:「沒有就是沒有,難道我嚴青還會因為一個女人死不認帳?」

  我探頭往屋裡一瞧,還真是個爽朗的北方男子,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粗壯,方方正正的臉孔,濃眉大眼,身上穿著件褐色的長袍,領口鑲著茸茸的毛皮滾邊。

  陳戰坐在他的對面,有些不耐煩地說:「你跟苗秀約好在兆郡的富連客棧匯合,然後一起走。有這事吧?我們手裡可有人證。」

  嚴青瞪了一眼陳戰,「是我跟苗秀約好,可她沒答應,這一段你那人證說了嗎?」

  我心裡咯噔一聲,忍不住插口問他:「當真?」

  嚴青又瞪了我一眼,「我嚴青做事,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是看中了苗秀——跟我不比跟著那個醉鬼好?可她就是不肯。」說著歎了一口氣,十分遺憾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有這麼多事端,當初還不如硬綁了她走。」

  這嚴青的性格倒是直爽得可愛。

  我又問他:「那她有沒有說為什麼不跟你走?」

  嚴青歎了口氣,「她讓我死心,說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心不在他的身上?我反復地咀嚼著這幾個字,如果嚴青說的都是實話,那麼苗秀的心在誰的身上?會是王融嗎?又或者另有其人?

  我沿著學校的走廊慢慢地朝著教室的方向走去,耳邊隱隱傳來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伸手推開了教室的後門,十來個七八歲的孩子正在上課。最前面是捧著書卷的王融。

  他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我,仿佛已經知道我會來似的,他靜靜地跟我對視了幾秒鐘,然後放下手裡的書站了起來,孩子們也注意到了我的出現,一個個面露驚訝。王融簡單地向孩子們交代了幾句,就跟著我離開了學校。

  他也不問我帶他去哪裡,我也不知道該帶他去哪裡。他畢竟只是疑犯之一。就這麼猶豫來猶豫去的,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尋芳河邊。

  冬天的尋芳河邊人跡寥寥,但是河岸上依稀已經有了幾分淡淡的春色,空氣裡也充滿了潮暖的泥土味道。連河水的聲音也似乎更加歡快了起來。

  我在河堤上坐了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身邊,「坐下說吧。」

  王融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我看著腳下微泛出綠意的草尖,他也看著自己的腳下,耳邊除了潺潺的水聲,就只有微風拂過樹叢的柔和的嘩嘩聲。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自從幾天之前下了一場雪之後,天氣一直都好得不得了,似乎春天一下子就到來了。

  「說吧,」我歎了口氣。此情此景,問的說的都是工作,還真是有點掃興啊。

  王融笑容慘澹地眺望著河對岸,也許是因為在野外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你去見過董會長之後,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如果沒有那幅畫像呢?」

  我提醒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王融揪下一節枯草葉,輕輕在手裡擺弄,「我舉目無親的時候,就投宿在君悅客棧。那時候老闆不在,只有苗秀在張羅店裡的生意。她看到我落魄的情形,就主動提出減了我的房錢,而且免了我的餐費。」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在自己的回憶裡享受著什麼美味大餐一樣,雙眼閃閃發亮,「那個打雜工的王嬸子每次來收衣服去洗都對我客客氣氣,我怎麼好意思跟其他客人享受一樣的待遇?可是她說老闆娘特別交代過,誰也不許怠慢了王先生。」

  我在心裡嘆息了一聲。

  「我一直找不到我的親戚,每天心力交瘁地回到客棧,看到她關切的臉就覺得什麼辛苦都沒有了。她總是安慰我,讓我不要灰心喪氣。又說出門在外本來就要互相照應,讓我別往心裡去,可是我怎麼能不往心裡去?最難的日子,就只有她這麼鼓勵我,安慰我,照顧我……」他又停頓了下來。

  他扭過頭仔細地打量我,很突兀地說:「你的年紀還小,你還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那是不知不覺就在心裡滋長起來的東西,又讓人驚喜又讓人恐懼——怕得不到,也怕得到。」

  我沒有說話,我們的處境不同,對於愛情的感受自然也就不同。

  「再後來,她就把我推薦給了董會長的帳房先生,我領到了頭一個月的薪水的時候,最先做的事就是去找她還房錢,但是她不肯收,她說出門在外,手裡得多留點錢,畢竟我還要攢錢回老家。她說這話的時候,樣子有些傷感,然後她就說:'給我畫一張像吧,就當你還了房錢了。'」

  他低頭凝視著腳下的河水。良久,才緩緩開口,「我想離開君悅住到學校來,可是又捨不得離開。每天看著王春福像個瘋子一樣醉醺醺地打她——就這麼煎熬著。秋節那天,王春福又喝醉了,打完了她自己也醉倒在臥室的地板上,我不放心,特意繞到她門前,門沒有關緊,她正坐在地上哭,我就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間……」

  「從那以後,每逢王春福不在店裡,她都到我的房裡來。我晚上回來經常走後面的角門,天一黑那條路就沒有人走了。每次聽到我在下面吹口哨,她就把床單垂到窗外拽我上去。那天我回來得晚,進了角門的時候她臥室的燈已經熄滅了,窗也關著,我以為她睡了,也就沒往心裡去,沒想到一早起來人就不見了,這些天,我心裡也堵得厲害,她不會丟下我自己跑了的,我怕她……我怕她……」

  原來那床單不是為了自己下去,而是為了接情郎上來。他回來的時候,窗外沒有床單,可是早起被人發現的時候,窗半開,床單垂在外面——難道有人冒名頂替爬進了苗秀的房間?

  我心裡突然就湧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王融還在望著河水發呆。如果陳戰在這裡,一定會罵他不知自重,丟了讀書人的臉。但是我罵不出來,他不過就是一個為情所苦的人。

  感情的事,誰是對?誰又是錯呢?

  我調了一支小分隊把君悅封鎖了,然後一點一點重新開始找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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