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七六


  明華的小臉耷拉下來,撇了撇嘴卻沒有說話。

  我只能安慰他說:「別急,容我想想辦法。」

  這句話我說的時候是十分懇切的,可是過後越想越覺得像一句敷衍他的話。明華是皇帝留在身邊牽制並洲的籌碼,哪裡可以想怎樣就怎樣呢?偶爾跑出宮來撒撒野,或許是可以的吧。

  冬日裡稀薄的陽光清淡如水,厚重的宮牆擋住了市井間的所有喧囂,除了靜,還是靜。

  我和羅光懶洋洋地坐在校場的臺階上曬太陽,他的胳膊上還打著夾板,渾身上下包得像個木乃伊。能勉強活動的,除了一隻完好的左手,就剩下一對眼珠子還算靈活。

  我們倆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校場中來回奔跑的黑色影子。

  空無一人的校場上,我的寶貝馬兒正沿著最外側的跑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來回奔跑,馬身黑色的線條流暢優美,光滑如綢緞的黑色毛皮閃閃發亮,兩隻眼睛宛如熠熠生輝的金蘋果。奔跑中的它,全身上下仿佛每一個細胞都激情澎湃,讓我隱隱覺得它對自由奔跑的熱愛,也許已經超過了對我的依戀。

  明華小小的身影坐在馬背上,經過了最初的緊張之後,他已經變得十分輕鬆了,他紅撲撲的小臉上也掛滿了汗水,一雙大眼睛像「愛你一萬年」一樣閃閃發亮。

  為了讓「愛你一萬年」心甘情願地和明華做朋友,我抱著明華喂它吃了大半袋子的桂花糖,又抱著它的脖子說了一大堆好話,這個驕傲的傢伙直到開始了熱身小跑,還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不過,跑起來之後,它似乎就把這小小的不如意拋到腦後去了。

  羅光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十分感慨地說:「你這匹馬還真是不能看,越看越讓人錯不開眼。你說,這好運怎麼就落到你的頭上了呢?」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回答。

  羅光自己琢磨了一會兒,然後長長一歎,感慨地說:「看來世界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這回事,墨龍雖然是難得一見的名種,但它也是有缺點的——它的缺點除了眼神不好之外,對人也沒有什麼分辨能力,所以才會挑了你這樣一個主人。」

  「嫉妒是吧?」我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嫌自己傷口好得太快啊?」

  羅光趕緊往後挪了挪,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那天晚上風瞳跟我討馬的情景,低頭一陣悶笑。其實跟這個傢伙混熟了之後才發現,他也是個挺活躍的人。原來那種動不動就擺譜的習慣八成是在裝酷。

  羅光忽然收了笑,用腳尖輕輕踢了我一腳,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校場的側門外,直通水閘的廊橋上,幾個人正朝這邊走來。

  最中間的人依稀是明德太子,他身上穿著淺色的長袍,舉手投足處處流露出與他年齡不相符合的從容沉靜。他的身邊是一個宮裝女子,看不清面目,看服色似乎是韓妃。

  我和羅光對視了一眼,都不明白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他們。但是空曠的臺階上只有我們兩個人,躲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

  我沖著校場上跑得正上癮的大黑馬打了個呼哨,大黑馬支棱著耳朵減慢了奔跑的速度,不太情願似的打著響鼻朝臺階這邊跑了回來。

  明華似乎還在興頭上,剛一放開韁繩,小身體就朝我撲了過來。我連忙用右臂環住他,免得他又碰到我左肩的傷口。

  明華像八爪魚一樣掛在我身上,一雙大眼睛興奮得直冒光,「好快哦,就好像在飛一樣……」

  我想把他放到地上,但是這小傢伙沉浸在興奮裡,根本無視我沖他使的眼色,我眼角的餘光已經瞥見了太子一行人越走越近,無奈這小年糕不但不肯讓我把他放下地,還夠著我的脖子又往上爬了爬。

  「明華,下來!」明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沉靜中又流露出一絲隱隱的不悅。

  明華一愣,回過頭看到明德和韓妃,眼神一沉,剛才的興奮勁頭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摟在我脖子上的兩隻手也不覺一松。

  我把他放下地,趕緊在羅光的身邊跪好。就聽韓妃不溫不火地說:「太傅已經在書房等了小王爺很久了,小王爺如若再這般頑皮,不肯好好回去背書,太傅發怒,恐怕又要吃苦頭了。」

  明華的手一縮,臉上仍然是一副倔強的神色。我忽然想到,以這孩子軟硬不吃的性格,混在一群身份顯赫的皇族子弟裡讀書,恐怕沒少挨人欺負吧?他那幾下花拳繡腿能頂什麼用呢?可是,若非如此,別人欺負了他,他必然會報復回去,那樣一來,事情是不是會鬧得更加不可收拾?

  心裡再次湧起力不從心的感覺。我的力量竟然連一個孩子都保護不了——這樣無力的感覺讓我忽然之間就異常煩躁。跪在我身旁的羅光看到我握緊的兩個拳頭,似乎察覺到了我情緒上的變化,憂心忡忡地甩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

  就聽明德太子歎了口氣說:「作為皇族子弟,學些武藝傍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私自蹺課卻是不應該。」他沉吟片刻,又扭頭看了看我和羅光,「你既然喜好習武,不如這樣好了,等羅大人和西大人養好了傷,讓他們輪流進宮來指點你。」

  我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側頭去看羅光,他也是一臉錯愕的表情。明華卻撲過去一把抱住了明德的袖子,又驚又喜地說:「殿下說的是真的?」

  明德的聲音裡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了?不過,你若再不回去上課,我就要假一次了。」

  明華歡呼一聲,撲過來匆匆抱了我一下,撒腿就跑開了,兩個太監連忙跟了上去。

  韓妃神情平淡地看著明華的背影,淡淡地說:「殿下對小王爺太過縱容了。」

  明德好像沒聽到她說話一樣,輕輕擺了擺手,「你們都起來吧,有傷在身,虛禮就免了。」

  幾個小太監連忙上來將我和羅光都攙扶起來,我和韓妃的目光在空氣中一碰,她立刻側過頭,將目光投向了太子。

  明德太子笑著看看羅光,再看看我,「西夏,一直想問你,你怎麼知道酒裡混合了紫瑤的氣味會使人身體癱軟?」

  我說:「臣早年曾經跟隨萬毒穀毒仙子學習藥理。」

  明德「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那天若不是經你提醒把酒及時換成了清水,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旁邊的羅光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那天埋伏在殿頂上,還不知道有這麼一段插曲呢。

  明德笑著說:「回去好好休養,你們都是有功之人,朝廷的恩賞這幾天就下來了,已經內定了羅大人的品級由從六品升為正六品,西大人的品級由正六品升至正五品。」

  磕頭謝恩的時候,我和羅光都顯得很平靜。

  也許是因為這一戰自己方面也有死傷的緣故,所以聽到他說起賞賜,我和羅光並不覺得有多高興。

  張棟倒下去的地方離我甚至還不到二尺遠。這幾天只要閉上眼睛,我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都是那一截從他後背伸出來的刀尖。失去的,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這樣的傷痛要什麼樣的賞賜才可以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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