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二二


  我像模像樣地洗淨了手,然後讓迎雪點了一爐香,一邊往指頭上套假甲,一邊盤算著:彈什麼好呢?眼前有這麼個青春俏麗的小丫頭,就彈《茉莉花》吧。

  譜子是我住在山裡的時候,按照記憶譜出來的。但是,彈出來的調子聽起來,還是和記憶裡的略微有些出入。經過了這麼些年的磨合,我對這架古箏也越來越熟悉。雖然彈奏一些簡單的曲子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距離我的理想還有著一段很長的距離……

  而我的理想,就是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送給聽不見的老爸和能聽見的記老爹……

  我在心底裡默默地哼唱著這一曲茉莉花。那是開在另一個世界的花……開在家鄉的花。只可惜我也許永遠都看不到了……

  如今才發現,原來這輕鬆優美的旋律裡,竟然也融合了纏綿入骨的思鄉之情。難怪當年周總理帶著前線歌舞團去印尼演出,聽到演唱這曲《茉莉花》時,感慨地說:這首歌讓我想起了蘇北老家……

  我也想家了。而我的家,此生恐怕再也難回去了。

  一曲終了,我抬起頭,清蓉還在癡癡地凝望著我。

  「茉莉花。這曲子名叫茉莉花。」

  清蓉的目光還有點癡呆,喃喃自語道:「沒想到……這麼好聽。」

  原本想要謙虛一番的,可是微笑才剛浮上唇角,心頭卻湧起了濃烈的惆悵。我不喜歡這樣無端的傷感,於是改變了話題,「你不是要告訴我好消息的嗎?」

  這個問題讓清蓉徹底清醒了過來,她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明韶要回來了。」

  「誰?」我沒聽清楚,名字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感覺好像不是什麼熟人……

  「明韶小王爺……我的堂兄……你的未婚夫君!」這小丫頭得意洋洋地自以為拋出來的是一枚炮彈呢。

  我愣愣地瞪著她,有點摸不著頭腦。明韶小王爺……他不在王府?他幹什麼去了?

  清蓉對我的反應十分失望,「你……好像並不在意?」

  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心裡想:這個明韶,應該是一個不會和我有交集的人,我為什麼要在意?

  清蓉無奈地搖了搖頭,「明韶六歲的時候就被她的舅舅,也就是當今的兵馬統帥楚德帶到岐州去了,每年只能回來一次。我今天聽到父皇他們在商議,說楚德要回京述職。楚德回來,明韶肯定也回來……」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可一轉眼看到清蓉一臉的薄怒,趕緊又用手把嘴巴捂上,不大自在地乾笑了兩聲。看樣子我不得不裝出配合的姿態了——為了我的遠大前程著想,這姑奶奶可是不能得罪的,「這個……小王爺……他……他什麼樣啊?」

  清蓉果然又樂了,「他啊,他長得比我幾個兄弟都要好。父皇曾經誇獎他文武雙全——除了一點不好,就是不愛說話,沉悶得像個老頭子。」

  接下來再說點什麼好呢?我煞費苦心地找話題,一抬頭,清蓉心照不宣地正在打量我。

  「好了,好了,不逼著你了。」清蓉撇了撇嘴,「等你見到了明韶就會喜歡他啦。」

  我一邊點頭配合,一邊在心裡暗暗叫苦。清蓉大概也看出我不想再圍著這個話題轉悠了,於是故作大方地放了我一馬,「那我就回宮去了。明天再來找你。」

  「明天啊,」我有點為難了,「明天我要去刑部聽審。」

  「那就後天吧。」她的小臉又要垮下來了。我趕緊點頭。

  不過第二天的聽審我到底還是沒能參與。因為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容琴師傅派人送來的口信,讓我第二天回清水庵。

  後來我才知道,雲府出事的那天夜裡,當喜畫從雲謹的書房裡跑出去以後,書房裡又出現了一個人,這人就是雲遼的正妻曹氏,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那天偷偷跟在丈夫的身後,來到了雲謹的書房外面,當然也就目睹了自己丈夫行兇的整個過程。這個女人幫助雲遼把屍體搬到了雲謹自己的臥房,然後擦拭血跡,把兇器扔進了佛堂前面的海子裡。

  而最後一個招供的也是曹氏。

  還要補充的一個小插曲是:雲遼的小妾胡氏當晚在廚房燉好補湯的時候,曾經派了一個丫鬟去請曹氏和雲遼的另外一個小妾孫氏,丫鬟去了曹氏的住處,但是屋裡沒有人。因為事關人命,胡氏一直沒敢說出來。

  按照焰天國的律法,雲遼判絞刑。幫兇曹氏判千里流徙,遇赦不赦。

  我也沒有再見過喜畫。聽羅進說,喜畫本來是要回自己老家的,但是被雲老太太死活給留下了。雲謹未婚,雲遼只有小妾孫氏生有兩個女兒。所以,喜畫後來生下的兒子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雲家的繼承人。

  我倒是希望這個孩子長大後,喜畫能告訴他父親名叫——雲謹。不過這畢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別人的生活我又怎麼能左右呢。

  我只希望活著的人都好。

  上山的路上,我一直在猜測容琴師傅派人叫我回來的原因。跟著她四年多了,她從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但沒有多餘的話,也從不過問我的事。有時候我在家多耽誤了一兩天回來,她也從不多問。

  這一次……

  還沒有到清水庵呢,遠遠就看見山門外規規矩矩地立著七八個勁裝的大漢,一個個眼神機敏,一看就是江湖人氏。這情景讓我立刻緊張了起來,難道是師傅的仇家尋來了?

  不像不像,要是仇家早殺進去了。不過,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我有漂亮到被人當街圍觀的程度嗎?

  小心翼翼地從他們當中穿過去,我提著一口氣,暗暗戒備。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走到我和師傅居住的跨院門口時,我又看到幾個同樣打扮的年輕人正守在門外,恭恭敬敬的樣子,活像在盡忠職守地看大門——誰也沒有斜眼看我。

  探頭往院子裡一看,容琴師傅正圍著園圃慢悠悠地走來走去,四個相同裝束的男女垂著頭,恭恭敬敬地跪在院子當中。雖然夏天快要過去了,但是這時候快到中午了,太陽還是很毒辣……

  師傅轉眼看到了我,嘴角微微上翹,眼裡也隨之透出一絲欣慰的神情。我心裡不禁一跳,她很少有這樣感情外露的時刻,又是在這麼奇怪的場景當中——這多少就透著一點詭異。

  「過來,」她揮手讓我走到她的身邊,然後沖那幾個跪著的人說,「這個就是我的徒弟記舞潮。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三歲了。年紀雖然小了點,但是這孩子天資聰敏,至少已經學到了我六七成的功夫。只要日後勤加練習,武功造詣絕不在我之下。」

  四個人抬起頭打量我,我也好奇地打量他們。還沒看清,他們又低下頭,齊聲說:「見過小師妹。」

  小師妹?我愣愣地看看他們,再扭頭看師傅。

  容琴垂下眼瞼,淡淡地說:「你不是很好奇我們這門派叫什麼名字嗎?現在我告訴你,我們叫做冥宗。掌門人是我的師姐。二十年前,她為了當上掌門而設計陷害我,將我趕出冥宗。現在她快要死了,想求個良心平安。所以派人來接我回去,要將掌門之位傳給我。」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被人冤枉了二十年,難怪她總是那麼不高興了。換誰能高興啊?

  師傅遠遠地眺望著後山翠綠的山峰,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良久之後,她收回了視線,將頭搖了兩搖,喃喃說道:「這情景我整整盼了二十年——幾乎以為這輩子再也盼不到了。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我卻絲毫也打不起精神來。潮兒,你來說說看,我這是怎麼了?」

  我得承認,她笑的樣子讓人感覺很輕鬆。於是,我也笑了,「這是因為師傅已經把往日的恩怨,還有江湖上的名利之爭都放下了。」

  容琴師傅看了看我,唇邊浮起輕淺的笑容,「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我看看地上跪著的人,再看看師傅,她的眼睛裡閃動著一點狡黠的神色,好像拋個難題給我,逗著我玩似的。我忽然覺得,這一件讓她苦惱了二十年的事,今天應該算是個了結吧。否則,她也不會這麼心情舒暢了。

  「就讓他們回去告訴那個掌門,就說師傅你已經把冥宗忘記了。她愛選誰當掌門都跟咱們沒有關係。」我說,然後附上一個討好的笑容,「我也大了,可以陪著你去周遊世界。」

  容琴師傅放聲大笑。她其實不老,長得也不醜,這麼一笑,還真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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