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如夢令 | 上頁 下頁


  我轉頭去看記老爺,他正帶著一副寵溺的表情給幾個兒女夾菜;再看張夫人,正笑著跟福嫂聊天;再看看舞潮的娘,拿著手帕正低著頭給兒子擦口水。這情景讓我沒來由地就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個廣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爺子笑呵呵地說:「幸福,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我的眼眶忍不住有點發熱。

  這一陣突如其來的感動,讓我徹底打消了實話實說的念頭。看著眼前這和睦的一家人,那一句「其實舞潮已經死了」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另外,我得承認,我心裡還有那麼一點點潛藏的私心。

  我,西夏,從來就沒有過這種和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飯的經歷。從小到大,即使是過年的時候,家裡也只有我和老爸兩個人圍著電視聽外面放鞭炮。我一直鬧不明白我們怎麼會連一個親戚都沒有。但是老爸是從來不提這個的,我也不敢問。有時候我也偷偷地想:難不成我爸媽是私奔出來的?已經跟兩邊家庭都斷了聯繫?

  「路上累了吧?」記老爺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充滿了慈愛的眼睛,恍惚之間,心裡湧起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突發奇想,是不是他真的就是我自己的老爸?神差鬼使地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好羊出好毛,好毛紡好線……」我還沒有想好究竟要不要試探他一番,試探的話已經不經大腦直接從嘴裡冒了出來。話已出口,我也只能滿懷期待地緊盯著他的臉,等待著那個不可知的答案。

  以前看電視的時候,我那個缺少幽默細胞的老爸居然難得地幽默了一把,在人家恒源祥的廣告後面又補了兩句:「……好毛線織好毛衣,好毛衣賣好價錢。」這是只有我們父女兩個才知道的笑話……

  記老爺的嘴角愕然地挑了起來,然後慈愛地將溫暖的手掌撫上我的額頭,「這又是敏之教給你的什麼民諺吧?」

  我的心突然一沉。

  儘管在我心裡,原本就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一點失望還是不露痕跡地湧上心頭。也許,這樣也好……

  我的老爸是研究歷史的,這一點,從我的名字「西夏」兩個字上就能看得出來。他一個古板的書呆子,只知道研究學問,沒有什麼融滑變通的能力,真要來到這個世界,未必就能生活得如魚得水。我不禁歎了口氣。孔子不是說過嘛:既來之,則安之。

  一抬頭,正好看到敏之沖我扮鬼臉。想來是因為記老爺的那一句「又是敏之教給你……」的話吧。

  「我們一家終於又團圓了。」記老爺端起了酒杯,一雙好看的眼睛在燭光裡閃閃發亮,「我已經去祠堂上了香,感謝列祖列宗保佑我們記家的子嗣。」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看大家都舉杯,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把酒杯裡的紅色液體一口幹了。

  酸酸的,甜甜的,有淡淡的酒味。這記老爺竟然讓自己的子女光明正大地飲酒?!

  「這一杯,感謝小環丫頭的在天之靈。」記老爺說著神情凝重地舉起了第二杯酒,「如果沒有小環,潮兒恐怕……我已經派了人遷回小環的屍骨,她就作為我記家的人入葬記家墓園。」

  全家人一起又幹了一杯。

  「這一杯,感謝寶福大哥和福嫂子,如果不是你們二位,潮兒至今還流落在山野……」記老爺說不下去了,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幹了。

  寶福和福嫂趕緊也把酒幹了。

  記老爺輕輕拍了拍我的發頂,柔聲說:「潮兒,給你寶叔和福嫂敬酒。」

  一旁的丫鬟上來斟滿了酒杯,我小心翼翼地端著酒杯站了起來,正搜腸刮肚地想著說點什麼祝酒詞呢,福嫂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三小姐還真是有老爺年輕時候的風範,不但跟那獵戶人家混得熟絡,路上還收了兩個孩子呢。」

  記老爺「哦」了一聲,含笑望著我。我避開他的視線,結結巴巴地說:「大黑、小黑都不小了,再混下去,真就成了地痞無賴了。」

  記老爺的眼睛笑吟吟的,讓我覺得裡面流動著一種莫名的熟悉,依稀覺得那是我老爸的眼裡才會有的東西……

  寶福呵呵笑道:「虎父無犬子,來,幹了!」

  於是,我又幹了一杯。

  這還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喝酒,而且是在長輩的允許之下光明正大地喝。我迷迷糊糊地安慰自己:就沖著他對待子女這一份與眾不同的開明;就沖著他沒有狹隘的尊卑意識,誠心誠意地把寶福一家當成自己人;就沖著他眼睛裡有著我老爸才有的熟悉……這個人,叫他一聲老爹好像也不覺得很委屈……

  想了想,又安慰自己:如果心裡實在接受不了,就當他是養父好了。

  後來,我好像又喝了一杯,一杯之後又來了一杯……

  關於那天晚上,殘留在我印象中的最後一個清晰的畫面,是敏之摟著老爹的脖子,老爹一隻胳膊抱著敏言,敏言的胳膊又抓著舞秀,我呢,我就緊摟著他的另外一隻胳膊哭得驚天動地,一聲一聲地喊「老爹」……

  哭夠了?睡著了?

  後來的事,我就完全沒有印象了。只記得隱隱約約中有人在我耳邊說:「這孩子,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小黑的拳頭一下揮到了我的眼前。這小子,吃了兩頓飽飯果然長了不少力氣。

  我稍微向旁邊一閃,撈著他的手腕順勢掰到了他的背後,然後飛起一腳把背後偷襲我的大黑踹飛出去。

  「好啦,好啦!」小黑皺著臉開始鬼叫,「認輸!認輸!女俠饒命!」

  其實我也有點拿不住他了。不管我有多麼豐富的實戰經驗,畢竟舞潮是個半大孩子的身體,力氣有限。

  大黑也從地上爬了起來,齜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的屁股。

  這是在我自己的院子裡,迎雪坐在屋簷下面笑嘻嘻地給我們沏茶。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著三個泥猴子,還是大黑最先笑了出來,「你再長大兩歲,真就打不過你了。」

  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明明現在就打不過我!」

  大黑也不惱,仍舊笑嘻嘻的。

  他和小黑因為年紀小,每天上午要跟記家的幾個孩子一起上課,下午的時候舞秀做女紅,我就躲在自己院子裡拿他們兩個做陪練。

  無論如何,我這身功夫,說得謙虛一點,我這身抓人的技巧是不能丟的。也許是因為保留了原來的職業習慣,我始終處於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狀態。所以,儘管換了場景,但是要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我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生活在記府,日子果然要比在虎子家舒服得多,當然也比我當員警的時候舒服得多。至少我不用自己做飯洗衣服,不過是每天上午都要跟別的孩子一起寫寫字念念書罷了。偶爾在淡淡的墨香裡,也會讓我恍惚覺得又回到了童年時代:老爸坐在書桌後面看書,我則老老實實坐在他對面練大字,他總是說我寫得不好,只有一次,舉著我剛臨的一篇趙令時的《浣溪沙》歎了一句:「這一筆柳楷,還真有幾分你祖母的風範。」

  我估計他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聽從了鄰居的建議送我去柔道班。因為從那時候起,我就徹底和他希望中的大家閨秀的形象分道揚鑣了。尤其是在父親過世後,我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再碰過筆墨了。

  我沒有見過舞潮原來的筆跡,也許是小孩子的字體本來就處在不斷變化的狀態之中,所以筆跡的不同並沒有引來舞潮家人的什麼疑問,記老爹甚至還有一次在飯桌上誇獎我:「潮兒的字越發長進了。」

  啪的一聲,一塊小石頭砸在我的肩膀上,打斷了我的魂遊天外。

  我沖著騎坐在牆頭上那個悠閒自在的肇事者怒目而視,而肇事者則沖著我扮鬼臉。

  「你屬猴子嗎?」我白他一眼,「天天爬在牆頭上。」

  肇事者睜大了眼睛反問我:「什麼是猴子?」

  我再白他一眼。這個記敏之,在人前的時候,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大家公子風範,其實背地裡是最愛惹是生非的。不過,他今天出現在這裡倒是很奇怪。

  「你不是和左丞相府的小公子一起去了香山書院嗎?」我好奇地問他。聽舞秀說,中京那一幫無聊的公子哥們最喜歡去那裡附庸風雅了。當然,她的原話是「切磋學問」。

  記敏之做了一個無聊的表情,然後俐落地從牆頭跳了下來,睜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你行啊,幾個月不見,身手好像比原來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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