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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宗雋當即背弓提矛,揚身上馬,朝著完顏亶所跑的方向奔去。

  很快奔至一處密林,道路狹小,甚難行走。宗雋只得下馬,一路向內探去。繁茂的大樹蔽住了大部分陽光,只偶有幾點斑駁的亮點灑落,空氣陰鬱,混有草木與腐敗物的氣息,地面潮濕,不時有灌木擋住去路,而四下杳然,難覓人影。

  準備放棄,折道而返,卻於轉側間無意發現,濕軟的地面上有一道小小的腳印向右方小路延伸。

  立刻沿腳印尋去,轉過三四道彎後,終於看見完顏亶立於一棵大樹下,一臉失望地望向遠處,小弓軟軟地垂在他手中,顯然他追捕的小鹿已經消失無蹤。

  一下釋然,正欲開口喚他,忽覺迎面吹來風帶有詭異的味道,除了原來的草木香與腐敗味外,另有一絲源自動物身上的腥風。

  屬於猛獸的腥風。

  當下心一涼,抬目四顧,果然發現左前方灌木叢中有一黃黑相間的東西在急速竄動,它瞄準的目標,應該是樹下的完顏亶。

  前行或後退,他有兩種選擇。他有一瞬的猶豫,而他亦只給了自己一瞬的時間來作決定,或,下賭注。

  一場有關生命的賭博。於生死一線間,他忽地找到了那如光芒豁然一現的前程契機。

  於是不再猶豫,他躍上馬背,奮力策馬,讓它朝完顏亶飛馳而去。

  馬疾如閃電,一轉目已奔至完顏亶面前,而那猛獸卻也呼嘯著同時撲來。淡黃色的豔麗皮毛,腹面淨白,身上道道橫紋黝黑油亮,額間有橫杠條紋,略有貫聯,好似一個「王」字,正是生長在長白山中的東北猛虎。

  虎的捕食目標本是完顏亶,但經沖來的馬一擋,那虎爪就狠狠落在了馬的臀部上,撕脫一大片皮肉,馬一聲痛鳴,轟然倒地,宗雋也跌落在地。那虎停了停又再度朝完顏亶撲去,宗雋連站起的時間也無,只略略支身伸左臂一攬完顏亶,迅速將他抱住順勢一滾,使老虎撲了個空。

  然後宗雋將完顏亶猛地向旁邊一推,雙手緊握長矛,眈眈地緊盯面前的兇猛對手,準備接下來的關鍵一擊。那虎此刻也意識到宗雋是應最先解決的人,隨即張開血盆大口,低沉綿長地怒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宗雋緊握長矛中段,在猛虎撲來之際用盡全力朝它左目刺去。那虎來勢洶洶,猝不及防間無法收勢,果然中招,那矛順利地刺入了它的左目中,而矛也應聲折斷。

  虎驚痛之下瘋狂猛撲,宗雋奮力朝左邊滾去躲避,卻畢竟晚了一步,那虎右掌落下,拍在他左肩上,傷處頓時血肉模糊,錐心火燒般地疼痛。

  幸而那虎左目失明後一時驚慌無措,悲吼著四處亂撲亂咬,目標倒不僅僅鎖定在宗雋身上,無意間再次撲在宗雋那剛剛站起的馬身上,當即摁住一陣狂噬,倒讓宗雋贏得了些時間。他立即站起,左臂攬住完顏亶命他摟緊自己的腰,右手扯下身上套獵物用的繩索往頭頂的樹上一拋,達在一較高樹枝上,然後快速扯下成兩股垂下,猛地一拉,向上躍去,終於在虎再次進攻之前置身於樹椏之上。

  長籲一氣,隨後宗雋取下背上彎弓,抽出一支箭頭泛著綠綠幽光的箭,引弓對準正沖著樹狂躍的老虎。

  尋常捕殺獵物不須用毒,但每次出獵均要備一兩支喂過毒的箭,以防猛獸襲擊。像老虎這樣的猛獸,皮厚而韌,不易刺破,一人遇上時甚為危險,關鍵時刻可以用帶毒的箭射其雙目,使其中毒而亡。這是父皇教他的,而他也一直遵守,無論是在哪裡狩獵,都會帶上一支喂毒的箭。

  現在,他瞄準的,正是樹下老虎尚存的右目。

  一箭射出,立即中的,見血封喉。那老虎狂吼數聲,盲目之下狂奔幾丈,終於漸漸無力,一斜倒地,氣絕而亡。

  宗雋這才完全放心,將弓擱下,閉上雙目,仰靠在樹幹上。而肩上的傷口也越發顯得疼痛,可以感覺到那裡的鮮血如何汩汩地沿著背部流下,浸濕了半幅衣裳。

  驚呆了的完顏亶此時才回過神來,拉著他的手臂喚:「八叔……」

  宗雋牽牽已變得蒼白的唇,微笑道:「沒事了。」

  完顏亶一陣靜默。少頃,忽然睜著一雙烏黑清亮的眸子問他:「八叔,是不是有人想殺我?」

  第五章 完顏宗雋·胡沙春淺 第十五節 券書

  宗雋側首看他,不免有些詫異,笑容卻不改,問:「你怎會這樣想?」

  「國相說這裡的老虎都被獵殺光了,外面有那麼多兵守著圍場,如果老虎從外面跑進來,他們應該會知道。」完顏亶說:「而且,剛才我追小鹿的時候,好像看見有人在前面跑,小鹿也跟著他跑,我喚他,請他停下來幫我捉小鹿,他肯定已聽見,卻不管,跑到這裡就不見了。」

  「八叔,」他再問:「這虎是有人故意放進來的罷?你知道是誰想殺我嗎?」

  宗雋一時不語。能從這一尚無實權的小小孩子的死亡中得益的人,必定是有機會爭奪皇位繼承權的人,因此這樁未遂謀殺案的主謀應該是宗室中人,或是與他們關係密切的角色。如果今日完顏亶死於虎口之下,這將是今年發生於宗室中的第三次意外死亡。先遭厄運的是二哥宗望,他的死,公佈於眾的正式說法是「身染寒疾兼舊傷復發」。宗望薨後沒幾天,太祖唐括皇后所生的第三子宗傑也「暴病而薨」。唐括皇后另一兒子烏烈早亡,至此,太祖元配皇后所生的三位嫡子均已離世。

  林間的風間歇地吹,和著秋意,帶給皮膚低涼的溫度,卻終難有心底衍生的寒意那麼沁骨。若完顏亶一死,下一個意外身亡的或許會是自己,太祖繼後所生的皇子,屆時,他們又會給自己安一個怎樣的死因?

  可憐的二哥,生命于他最志得意滿鵬程萬里時嘎然而止,將權力和皇位繼承權分別遺給與他有競爭的權臣和其餘的宗室子。為他剺面送血淚者眾,然而他們隨後的環飲歡宴卻比靈前的血淚來得由衷。他的死,透過上至完顏晟,下至宗翰宗弼宗磐隱約的笑意看來,倒顯得十分眾望所歸,於是具體的死因便成了誰都樂意忽略的問題。

  三位嫡皇子與二哥的死,使宗雋忽然發現自己與皇位的距離瞬間縮短,也徹底理解了母后讓自己韜光養晦的深意,而如今面前這個孩子,也成了他與藏於暗處的冷箭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

  于情于理於遠略,都應盡力保全這小小的嫡孫,至於是誰想殺他,最有動機的人自不難猜,但他寧願再多看多想,他記得母親那句話「事情未必總如看上去那麼簡單」。

  他對完顏亶淡淡一笑,撫了撫他光溜溜的腦門:「有人想殺你麼?我不知道。如果有,你會怎樣?」

  完顏亶答:「把他找出來,殺了他。」

  他說這話時眼睛依然專注而純真地看著他,一清如水,語調卻平靜,仿佛說的「他」不是指人,而是一隻再尋常不過的小鹿小兔。

  不愧是完顏氏的孩子,這般年幼卻已有了王者的勇狠決絕,而特殊的身份與處境,顯然引發了他的早慧。

  「那你怎麼找?」宗雋問他。

  完顏亶垂目想想,說:「我現在也不知道。八叔教我。」

  宗雋再問:「你願意聽我的?」

  完顏亶點點頭:「八叔捨命救我,是對我最好的人。」

  「好。」宗雋微笑:「現在你不必刻意去查是誰想殺你。他既希望你死,你就反其道而行,好好地活下去,去爭取他不希望你得到的東西,屆時他忍不住,必會站出來與你作對,然後,你就可以設法殺他了。」

  完顏亶眨著眼睛思索一會兒,又道:「可是,他這次殺不了我,肯定還會繼續想法害我的。」

  「所以,你現在要找一個可以保護你的人。」宗雋道。

  完顏亶聞言朝他笑了:「八叔,你不就可以保護我麼?郎主說我今年生辰他還沒送我禮物,問我想要什麼,我回去便請他封八叔做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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