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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趙佶寵愛鄆王楷漸成盡人皆知之事,宮內宮外太監弄臣低俗文人紛紛附和著討好趙楷,寫詩作歌,花樣百出。趙佶為趙楷造飛橋複道後那年立春之日,剪貼于宮中門帳的「春貼子」上甚至出現了這樣一句詩句:「複道密通蕃衍宅,諸王誰似鄆王賢。」諂媚得頗肉麻,但趙佶看了卻相當開心。

  「諸王誰似鄆王賢」,聞者難免都會想:諸王裡大概也包括太子趙桓罷?

  趙佶屢屢深夜召趙楷入宮,兩父子通宵歡宴、促膝長談直到天明;趙佶幸蔡京府第賜宴只帶趙楷一名皇子,太子根本連這消息都沒聽說過;趙佶有意命趙楷統率大軍,北伐燕山……有心者不難從這些事裡提取出某些暗示性訊息:父子密謀、拉攏權臣、製造機會為宋建功立業……有關東宮即將易主的傳言被傳得沸沸揚揚,太子趙桓終日愁苦、如坐針氈。

  太子趙桓是由趙佶做端王時娶的原配夫人王氏所生。趙佶即位後冊封王氏為皇后,元符三年四月,王皇后生下了趙佶的第一個兒子趙桓。趙佶起初也曾為兒子的誕生感到過由衷的欣喜,愛他的感情也與愛他的母親一般真摯,可惜這樣的感情沒有延續多久,王皇后很快發現,她在設法讓丈夫抵禦外來的誘惑方面完全力不從心。曾經在端王府中海誓山盟的夫君,在獲得無上的權力後轉瞬間變得如蝶般花心。

  在得到向太后所賜的鄭、王二女後,趙佶與皇后逐漸疏遠。冷卻的愛情甚至還蒙蔽了他的心智,在某些宦官的惡意詆毀下,趙佶開始懷疑皇后的品行,命刑部侍郎周鼎制秘獄參驗,雖然最後畢竟證實了皇后的清白,趙佶卻也只略表歉意,往昔的恩愛再也拾不回來。於是雨送黃昏,飲恨長門,王皇后在被鄭、王貴妃奪去了丈夫的寵愛後,又眼睜睜地看著逐漸長大的王貴妃之子趙楷吟著「正是霜高木落時」奪走了趙佶原本給予趙桓的關愛。

  大觀二年九月,二十五歲的王皇后凋零在一場秋雨之後。當時八歲的趙桓守在她身邊,發現母親再也不會醒來後,便惶恐地拉著她的手哀哀地哭。這個情景奇異地深深刻在了趙桓的腦海裡,多年以後,當夜降秋雨,或空氣沉重得如山雨欲來時,他仍會不時夢見當年舊事而哭喊著驚醒,這是平時木訥寡言的他讓宮人們察覺到的最情緒化表現。

  因是趙佶惟一的嫡子,他畢竟還是被立為了太子。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與面對著的威脅,知道自己的地位其實如母親當年的生命一般,沒有父皇的愛便脆弱得隨時可能破碎。

  便若一隻驚弓之鳥,他小心謹慎、壓抑低調地活著。

  嬰茀曾在華陽宮中見過趙桓一次。以前服侍皇后時也見過他,但均距離較遠,看得並不很真切。而那天她偶然間路過鳳池時,發現太子一人呆呆地坐在池畔的一塊大石上。

  那日天很冷,他裹著一件厚厚的青灰色長袍,頭上戴著一頂足以禦寒、式樣卻並不美觀的帽子,手撐在兩膝上呆滯地彎腰低頭凝視著水中的某種東西,魚,或是他自己的倒影。

  嬰茀走到他身後,有一絲猶豫,不知是否應該向他請安,想想覺得還是算了。但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

  不過二十多歲的他身形竟有了發福的趨勢,加上厚重的衣服顯得尤為臃腫。他的長相本來不難看,但表情木訥呆板,目中也無什麼神采,如果就這以般模樣出宮去,誰能相信他就是要繼承大統的太子殿下呢?

  嬰茀還在暗自歎息,一轉眼卻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那人頭戴七梁額花冠,襯貂蟬籠巾,足著烏皮履,一襲貂裘滾邊白色長袍更襯得他如臨風玉樹,行走間亦不疾不緩,意態疏閑。

  看出來人是鄆王趙楷,嬰茀立即快步走開,轉到了一塊山石後。

  趙楷走到趙桓身後,淡淡喚了聲「大哥」。

  趙桓一驚之下連忙站起,見是趙楷更顯慌亂,而趙楷也沒立即行禮,只負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趙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手足無措地站著,倒像是身為太子的是趙楷而不是他。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六節 棠棣

  趙楷這才一拱手,道:「大哥好興致,獨自一人入宮賞魚。」

  趙桓忙解釋說:「我是來向父皇請安的,但方才父皇宮外的侍女告訴我父皇現在有要務要處理,請我在外稍等片刻,所以我才來這裡坐坐。」

  趙楷一笑,道:「是。剛才我在父皇宮中與他對弈,故而父皇下令暫不見客。大哥是知道的,最近皇城司雜事頗多,一樁樁都要我定奪,整日忙下來,竟沒了多少陪伴父皇的時間。今日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便被父皇留下對弈……大哥終日這般清閒,真是令小弟好生羡慕,有時真恨不得把這提舉皇城司之職讓與大哥去做,也好讓小弟鬆口氣,歇一歇。」

  一番話聽得趙桓臉色青白,卻還勉強擠出了點笑容:「三弟說哪裡話。自你提舉皇城司以來,宮禁肅然,從無差池,上上下下莫不稱讚三弟能力出眾,拱衛皇城功勞甚大,兄弟之中除了三弟,又有誰能當此重任呢?」

  趙楷應道:「大哥過獎,小弟惶恐之極。」話雖如此說,他表情卻異常平靜,全無半點「惶恐」之意。接著又道:「現在父皇應該有空了,大哥快去請安罷。」

  趙桓點點頭,與他道別後朝趙佶寢宮走去。

  趙楷注視著他垂頭喪氣的背影,忽地又是一笑,喚道:「大哥請留步。」

  趙桓轉身問:「三弟還有事麼?」

  趙楷微笑著看趙桓的帽子,說:「大哥這帽子似乎是去年做的罷?」

  趙桓點頭道:「去年做了一直沒戴,今日天冷才取出來。」

  趙楷聞言蹙眉道:「去年的東西怎麼還能用呢?正好昨日父皇賜了我十二頂新式襆頭,做工極精巧,我一會兒我命人送幾頂到東宮去罷。大哥喜歡什麼樣的?朝天、順風,還是鳳翅?」

  趙桓道:「三弟看著辦罷。多謝了。」

  趙楷笑道:「我們是兄弟,何必那麼客氣。」

  趙楷目送著趙桓離開。待他走遠後轉身邁步踏在趙桓剛才坐的大石上,解下隨身攜帶的玉笛,面對煙波迎風而立,昂然吹奏起一曲《水龍吟》,樂音豪毅峭直,滿蘊躊躇滿志之意。

  嬰茀正欲悄然離開,一抬目卻發現又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漸行漸近。待看清那是在金明池蹴過水秋千的趙構後,不知為何竟隨即止步,依然躲在山石後繼續觀察池畔之事。

  趙構走至趙楷身後,待他一曲奏罷,才拱手道:「三哥。」

  趙楷笑吟吟地轉過身,問:「九弟是來向父皇請安麼?」

  趙構頷首,說:「三哥剛從父皇宮中出來罷?不知父皇現在可有空麼?」

  「呵呵,現在大哥在。」趙楷答道:「不過沒關係,父皇一向不會跟他聊多久的。待你走到時大概父皇已經讓他回去了。」

  言罷趙楷自石上走下,微笑著拍拍弟弟的肩,說:「聽說九弟最近行書大有進步,越發灑脫婉麗、自然流暢,頗具晉人神韻。不如哪日我們兄弟二人抽空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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