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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瓊函不屑地睨他一眼,懶得再多說半句,轉頭對青喬道,「我們走罷。」她已找到了她要的答案,這個地方半刻也不想多待。

  正要轉身之際,卻聽身後傳來景謙急切的聲音,「該說的我都說了,敬楨向來待你不薄,他雖然與你並非一個父親,卻畢竟是你骨肉同脈的哥哥,你若能救他一命,我便幫你解去部分蝕月之毒。」他原以為她是為了解毒而來,卻不料竟會根本不提此事,實在是令他大為意外。

  「部分?」瓊函眸光微凝,嘴角扯出一道譏誚的弧度,「用我部分性命換你兒子整條性命,你倒是不吃虧。」

  景謙臉色略有尷尬,片刻的失神後直直對上瓊函嘲諷的微笑,肅然道,「我身處此獄早已斷了離開的念想,這一身功力留與不留根本沒有差別,不是我不願幫你全解,而是我沒有那至關重要的解毒藥引,耗盡功力怕也是綿薄之效。」

  瓊函並不懷疑他話中的真實性,略微沉吟後開口道,「此毒不能以功力相逼,你就不怕中毒?」

  景謙沉默。許久後他抬起頭,唇角有一抹極淡的笑意,「丫頭,你不就是想知道怎麼解毒麼?我便賭你會救敬楨一次,記住,以黑鮫血為引,般若心法為輔,三月可愈。」

  瓊函微微蹙起了眉。黑鮫血……如何才能尋到?就算能找到黑鮫怕也是極為兇險罷?般若心法……若是她知道的沒錯,這世上可只有司寇鈺一人會……

  「切記在解毒之前救敬楨!」臨出獄門之際,景謙緊張迫切的聲音再次響起,瓊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不知為何,她只覺胸口某處正在一寸一寸漸漸冰涼,而這些日子于心頭時隱時現的那點微熱也絲絲縷縷化成了輕煙,渺渺無處可落。

  景謙此話何意?她的毒真的能解麼?為何要在解毒之前救太子哥哥?

  ……

  「小婂兒。」

  鄍獄外,瓊函被一道褐色的挺拔身影攔住,那人睿智的眸中帶著了然神色的笑意讓她心頭一熱,腳步不受控制便撲了過去。

  「師父!怎麼才來找我!」她揪著不留老人的衣襟不肯撒手,一走就是三年,連半點音信都無,她實在是想念得緊……她有很多話想問,為何要離開三年,為何不讓皇叔參加她的婚禮?皇叔為何會聽他的話?此時他為何會出現在鄍獄這裡?

  「乖,為師這不是來了。」瓊函難得的女兒嬌態讓不留老人眸光微微一頓,似是不經意間掃向眼前正慢慢合上的鄍獄大門,他低頭疼惜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止住她急切問詢的眼神,緩聲道,「我們回穀再說。」

  瓊函動作一滯,緩緩點了點頭。如今她心有所念,能否如初時般瀟灑自如?

  不留穀並非來去自由之地,師父性情更是難以捉摸,當年她為了出谷曾費盡周折,也曾答應過師父若是再回穀便不再出來……

  她低頭離開師父的懷抱,嘴角無力地揚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容如六月的細雨般迷蒙無垠,悄然間打濕了她長長的眼睫。

  相逢如夢

  三個月,不過是流年彈指一瞬。

  瓊函醒來的時候,正值谷中桃花芳菲之時,滿山桃紅柳醉,遍地縈回清翠。和煦的微風裡,有鶯鳥悄然呢喃的低語聲,咻咻不止卻纏綿悱惻。

  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著似曾相識的香味,她轉過頭,正看到窗外細雨如絲清似煙畫。錦蘭玉屏旁的青竹榻上,坐著一名青衣素顏的女子。

  仿佛察覺到她的眼光,青喬猛地抬起頭,眸中閃過不可置信的狂喜光芒,良久才顫抖著輕喚了一聲,「殿下?醒了?」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眨眼之間床上的人又闔上了雙眸。

  瓊函眨眨眼,眼神澄澈如一汪清泉,眸光流轉間光華瀲灩卻又帶著如同初生嬰孩般的迷惘。

  「……」似是對青喬問話的回應,她粉色的雙唇幾不可見地動了動,卻並未發出半點聲音。

  「殿下莫急,藥性未除,暫時還不能說話。」青喬僵著身子不敢動彈,瓊函這樣的反應早在不留穀主預料之中,是以她並不意外。她曾無數次想像過等瓊函醒來會是何等情形,該如何應對,可此時真的來臨時依確定覺得不知所措。

  「殿下,真的不記得奴婢了麼?」青喬滿含期待地又問了一句。瓊函的眼光卻不經意地越過了她,如初入塵世的嬰孩般靜靜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懵懂中帶著些疑問,像是連她的話語都聽不懂。

  青喬失望地張了張唇,往昔熟稔親切的眼神忽而變得陌生令她心底漫起強烈的失落,只能強自捺下心情起身步到床邊,取出早已備好的一塊香料放進了熏爐裡。

  與此同時,一旁震驚呆滯中的傾綺刹那間回過神,轉身急忙向門外奔去,「我去稟告穀主。」

  「原來是真的。」淡淡的清香嫋嫋燃起,青喬喃喃自語著探手搭向瓊函的脈搏,不出所料地發現她的脈息沉寂如海,內力被化解得不遺半分。難怪景謙在獄中強調要瓊函先救太子再解毒,他怕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罷?

  想到這裡,青喬的心情變得釋然,比起能擺脫蝕月之毒這些又能算得了什麼?武功而已,憑瓊函的資質日後自當還能練回來。而那些缺失的記憶,有她和傾綺在又有何難?

  況且,於私心而言她倒覺得這樣於瓊函來說是再好不過,一切可以從頭開始,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再不必有任何身份的束縛。

  ……

  很快,不留穀主步伐匆匆地趕來,仔細幫瓊函把脈之後他極其滿意地點了點頭,捋須沉吟一會轉頭對青喬和傾綺二人沉聲吩咐,「照我說的做!」

  青喬和傾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向床上神情恬淡的瓊函,恭聲領命,「是,穀主。」

  「殿下的母親是當今大昱朝的皇后,皇上最寵愛唯一的帝姬便是殿下,在您六歲那一年,皇叔安遠侯將您帶到了流煙宮……」

  本就是陪著瓊函長大的兩名貼身侍女,幾乎將她自孩提時的點點滴滴都說得繪聲繪色,仿似那些就發生在眼前般生動細緻,絲絲縷縷地填斥著她迷亂的思緒。

  瓊函極為耐心地傾聽著兩人的敘述,唇角時而漾起幾縷會心的微笑。直至窗外的晨光漸漸被夜色所替,青喬和傾綺這才想起去用些膳食,起身之際卻並未注意到瓊函輕垂的眼睫裡飛快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亮。

  療毒之前師父曾對她說過,蝕月是異域奇毒,若想徹底清除必定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可能武功盡失,也可能記憶全消,她依稀記得師父當時的神色頗為凝重,也有著幾分讓她不甚明瞭的別樣情緒……

  可是師父好像還說了什麼?她如今卻是半點也想不起來。

  她慶倖記憶並未如想像中全然消失,卻總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譬如當初她是如何中的蝕月,太子驚天的身世等等,這些在她記憶中已經想不起來的地方都在青喬和傾綺婉轉的敘述中漸漸變得明晰。

  可有一點卻讓她有些困惑,記憶裡她已經嫁人,曾有過一場喜豔明秀的婚禮,駙馬是司寇鈺的弟弟司寇昊,可為何她對於和司寇昊之間的相處全然沒有印象?而青喬在說到此人時僅僅輕描淡寫地帶過,似是微不足道得不值一提。

  「二公子為虎符而娶殿下,大公子痛悔難當,以身試毒。」這是青喬之言,令她想起了那塊至關重要的虎符,父皇其實早就部署好了一切,虎符不過是用來引太子出手的誘餌罷了。那麼說來,司寇昊想必是為了幫二皇兄才會委屈自己娶了她這麼個嫁不出去的帝姬罷?

  「殿下對於二公子的因由心知肚明,並未與他圓房,在成親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傾綺補充的話令她覺得有些疲累,不願也無意再去深究,直覺那不會是件令自己愉快的事情。此番醒來她如同再世為人,記憶中的前塵往事雖有缺憾有些不再記得,但比起逃過死劫只能算是微不足道,此後她終於可以讓疼她愛她的父皇母后不再擔心。即使師父不讓她再離穀,他們也必然願意讓她在這不留穀中安逸隱世,畢竟這裡的生活比起那些曾經繁贅費心的雙重身份可算是苦盡甘來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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