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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錯了,原來又錯了。

  母親針灸後陷入沉睡時,我的周身卻也似著了火一般,不規則跳動的心臟仿佛要跳出胸腔。

  我緊緊蜷在衾被間,屏著呼吸,用手使勁地按著胸口,使勁按著……卻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地疼痛和暈眩直卷上來。

  拓跋氏兩代帝王,他的父親與兄長,都喪生在南人手中;而我生父蕭彥,同樣因他們兄弟而死。

  于家,于國,我們之間,存在的無非是血海深仇。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樣仇恨,一宗早已被戰亂和硝煙掩蓋無蹤的宮廷血案。

  拓跋頊一直苦苦尋找的母親,竟是他自己的殺母仇人。

  一切都錯了,錯了。

  我究竟還在冀盼些什麼?又有什麼資格,再去冀盼什麼?

  以為恩怨早已算不清,原來,到底我欠他的更多,更多。

  母親在兩日後病逝。

  許是聽說那個男嬰在亂世中好好地存活下來,她走得還算安心。

  而我,卻病了,連著好幾天的高燒不退。御醫說是傷心過度,又著了涼,需要好生調理,因此給宮中傳了消息後,繼續留在山上養病。

  強撐著安排了母親的葬禮,我一時也不敢回到蕭寶溶身邊去。

  每晚燒到意識模糊之際,我咬緊唇,不肯吐出一個字。

  我怕我吐出的,也會是那個原已下定決心忘記的那人的名字。

  寂靜的黑夜中,我悄悄地伸出手,用指甲在被褥下的木板上一筆一筆劃著字。

  劃了一個又一個……

  又隔了好久,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寫著的,其實只有一個字。

  頊,頊,頊,頊……

  每個夜晚,寫上無數遍……

  不像刻在木板上,而像刻在心頭,一下一下狠狠撓著,鮮血淋漓……

  ***

  蕭寶溶聽說我病了,當即丟開朝中事務來看我時,我剛從夜間的高燒中清醒過來,神色已略好了些,只是長長的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已斷了兩個。

  「便是真人去了,也不該這麼傷心,好端端突然就病成這樣,叫她走得怎麼安心?」

  他和以往那般溫柔地擁抱我,柔軟的唇貼上,寵溺地親吻我。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親吻,熟悉的杜蘅清氣,忽然便讓我觸了電般只想逃開。

  「我病著……小心傳給三哥……」

  借了咳嗽,我匆匆掙扎出他的懷抱,蒙頭向裡而臥,不敢抬頭望他,心頭腦中,已是淩亂如麻。

  「哦!」

  蕭寶溶疑惑著拿手搭到我額上探了溫度,為我掖了衾被,微笑道,「那你快些養好罷,三哥沒空天天到相山陪你,還指望著儘早回宮去,天天陪著三哥呢!」

  他的言語一如既往的溫柔,袖中淡淡的杜蘅清香混在藥香和檀香中,依然清新怡人。

  可不知為什麼,我的背脊,忽然便顫抖起來,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一眼。

  蕭寶溶的手掌隔了被子撫在我的背上,先是輕柔,漸漸有力,著我瘦削的脊骨,仿若低低地歎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戀戀而去。

  我松了口氣,汗水已浸透了小衣和額前的短髮。

  而外面,傳來了蕭寶溶的低語,顯然在詢問隨行御醫和小落她們我的病情了。?

  晚間吃了藥繼續睡去時,依稀覺得有人守在一旁,拿了濕帕子為我敷額降溫,隔了衾被默默地擁著我。

  又做夢了麼?

  南浦鎮中,他便是那樣抱著我,整晚整晚,這樣無聲無息地讓我感覺他的溫暖和愛惜。

  不是不知,不是不懂,不是不愛。

  只是不能,只是無奈,只是永遠有太多解不開的心結……

  「頊……阿頊……」

  終究忍不住,口中含糊逸出了破碎的音節,忙又繃緊了身體閉上嘴,驚惶地睜開眼。

  燭光淡淡,蕭寶溶的髮絲有幾分散亂,垂落在面龐前,看不太清神色,只一對眼睛猶自如明珠般閃著溫潤的光華。

  「又做夢了?」

  薄薄的袖子拭去我額上的汗水,他低低道:「三哥在你身邊呢!別怕,好好養著,御醫說了,不是大病,只要小心護理,休息一段時日便好了。」

  依稀見得他臉上溫和的微笑,心裡便安定了些,他應該沒聽清我在說什麼吧?

  「三哥,早些睡吧,寧都……還有很多事兒等著你呢!」

  我模糊地這樣說了一句。

  他便微笑應了,俯下身,薄薄的唇憐惜地碰了碰我的額,低聲道:「傻丫頭,三哥會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讓我的阿墨……開開心心……」

  恍惚他握著我的手又說了什麼,我卻昏沉沉再也聽不清了。

  ***

  第二日醒來時精神略好些,聽小落說起蕭寶溶在我床邊守了大半夜,待我完全退了燒才去休息,

  我心下不安,生恐讓他擔憂,吃了藥後,便起床梳妝,把自己打扮得精精神神,預備和他一起吃了早飯,好送他安心下山。

  因他睡得晚,聽說還不曾起床,我便扶了小惜的手,在寺外慢慢散著步,希望透一透氣,儘快恢復過來。

  不知不覺,已越過青草蔓蔓的簡陵,停了一會兒,腳步忽然便快了,放開侍女的手,徑奔向當年竹林所在的方向。

  小落、小惜跟在我後面一路小跑,高聲道:「公主,慢點兒,慢點兒,這才好些,可別吹了風……」

  其實根本已沒什麼可看的。

  物是人非。

  曾經蔥蔥郁郁的竹林早已消逝不見,平整的地面果然種了各色蔬菜,甚至竹棚上的黃瓜已經開了花,另有一番春意昂然,讓人不由陣陣地神思恍惚。

  我抹著額上的汗水,勉強笑道:「小惜,這春天……風光總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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