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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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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那黑暗之中,終於拋開了那七顆紅痣帶給我的震驚,開始將牛首山撲朔迷離的戰事理出了頭緒。 我離開牛首山後,本來預算著能占六成贏面的戰事,並沒有往我和蕭彥希望的方向發展。 不知秦易川那一環出了什麼錯,本該被他們阻攔在江水以北的魏軍到底強渡成功,並與陷入危境的拓跋軻一起反攻蕭彥率領的梁軍。 蕭彥的身體狀況,可以支持一時,必定無法長久支撐。 如果蕭彥病重的消息傳出,對梁軍士氣必定有影響。這樣的情形下,北魏軍終於能夠反敗為勝脫出重圍。 而林訶若,正是當年蕭寶溶在南齊宮變之時布下的一顆棋子。蕭寶溶被囚後,林訶若效忠的對象,便由蕭寶溶變成了我。北魏南攻前夕,我便傳了密令過去,令他如果到了江南,有機會立刻反了拓跋軻,重投南朝。 我的預計,他在拓跋軻兵敗之時必定會想法給以致命一擊,然後帶了拓跋軻的人頭來見我。但他居然會在拓跋軻脫身後再動手,並且能與秦易川部裡應外合,卻出乎我的意料了。 秦易川部連南援的北魏軍都阻擋不住,事後怎會又有那樣的勇氣和力量,與林訶若聯手去算計小勝的魏帝兵馬? 秦易川原屬征西軍,與林訶若應該沒什麼交集;目前暫時聽命於他的定威將軍雷軒等人倒是和林訶若相熟,可我不認為雷軒能即刻相信了林訶若的詐降,並與他聯手對敵。難道他不怕是林訶若的誘敵之計? 本能地覺得哪裡不對勁。 從眼前的局勢看,梁帝蕭彥本已不多的人馬在新的援兵到達之前應該無力再戰,蕭彥以重病之身受此重創,很可能經受不住;拓跋軻被林訶若的叛變打了個措手不及,全軍覆沒,估計目前應該拖著重傷之軀隱于牛首山的某處。 他派人向拓跋頊說出那番話來,必定早就料著了拓跋頊暗存異心,可能見死不救了。如今拓跋頊已經發兵,即便能及時將他救回,也斷斷不會容他一人獨攬大權。 即便他還是北魏皇帝,日後政令必自皇太弟拓跋頊而出。 當年他殺了自己其他七個弟弟,的確是防患於未然,並非一味無情嗜血。可惜他終究沒殺他最該殺的那個。 或許,他也不曾想過,自己一手帶大的幼弟,那個曾經有著那樣純淨樸實心地的幼弟,如今會這樣和他的明爭暗鬥,甚至勢同水火吧? 一場勝負幾度變幻的大戰尚未落定塵埃,但混亂不堪的局勢,已初露端倪。 秦易川部看來倒似有意放了北魏援軍渡江,引狼鬥虎,重創了蕭彥兵馬,然後再與林訶若合兵,又重創了拓跋軻兵馬。 北朝,可能由此直接成就了拓跋頊的雄圖霸業;南朝呢? 我一時竟看不出。 蕭彥在傷病中大敗,已是岌岌可危;我被出賣困于南浦鎮;算來南朝目前只有太子蕭楨得利。我和蕭彥無法回寧都,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南朝皇帝。 可就憑他,能得到南朝各路文臣武將的認同麼? 而他大約指揮不了秦易川的兵馬,讓他們時而懦弱無能,時而強悍睿智,硬生生將南北兩朝帝王都陷入危困之中。 還有件奇怪的事。 雲麾大將軍尉遲瑋手中尚有五萬兵馬駐守京畿,蕭彥下旨讓他即刻派兵增援牛首山,可好幾天過去了,為何他那邊連半點動靜也沒有?甚至連相距不過一日路程的南浦鎮也不曾遣兵來! 他們一向對我恭恭敬敬,我也對他們多有照拂,沒理由聽說我被困南浦而無動於衷! 到底是誰,有這樣的能耐,可以在如此混亂的形勢中混水摸魚,走到權力的最巔峰? 我想不出,我實在想不出。 如果是三年前,我可能會猜惠王蕭寶溶。 以他當時的影響力,部屬們齊心協力將他重新推回至尊無上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他被幽囚於皇宮已經快四年了,與世隔絕,便有曾有過運籌帷幄的雄心壯志,也該在日復一日的美酒佳人的麻痹中漸漸消磨殆盡了。 *** 我在驚惶不定的猜疑中度過了兩天兩夜。 關於蕭彥,關於拓跋頊,關於拓跋軻,以及牛首山的戰事,寧都的局勢,再也無人可以傳遞一絲半點外界的消息進來。 拓跋頊應該特地吩咐過,對我的看守極是嚴密。我幾乎一直被捆著,連解手吃飯,都是由侍女服侍著,只在我撐不住快睡著時,才悄悄上前將我解了,替我活動活動手腳;至清晨我才睜眼,那邊早已守候的侍女又走上前,堵了我嘴,將我緊緊捆上。 雖是看不到外面,但不時投到窗紗上的衛兵身影,分明地告訴我,外面的守衛極其森嚴。 拓跋頊竟是怕極了我會逃走,如果不是急行軍時帶上我不方便,只怕會把我也押著一起去牛首山了。 外面必定還有我的人在想法救我,可到底無隙可尋。這兩天我的周圍極其平靜,看不出一點風吹草動來。 第三日清晨隱隱聽得外面暄鬧一片,睜開眼要爬起身時,侍女們又趕上前,急急將我捆了,並不讓我有一絲機會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聽不到兵戈之聲,我猜著應該是拓跋頊回來了。 但以他的個性,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該過來瞧瞧我,至少看看我有沒有在打什麼壞主意才對。可這一上午我都不曾見到他的蹤影。 一陣暄鬧之後,這座宅院又恢復了沉寂,卻有隱隱的不安,如暗濤般無聲地激湧開來,連服侍我的侍女臉上,都有了些微的驚慌和倉皇。 中午吃了點清粥,我正要閉了眼養神時,屋門被敲響了,「殿下令即刻帶安平公主到過去見他。」 侍女這才放開我,很匆忙地為我梳洗了,依舊簪戴上我原來的那些首飾,引了我在十余名魏兵的押送下向前行去。 一路俱是身披胄甲的魏兵仗槍執戟而立,神情雖略有不安,但軍容端肅整齊,不見半點慌亂之象。 引我到一處陳設豪闊的房間時,撲鼻便已嗅著了濃烈的藥草味和血腥味,讓我不由頓了頓腳。 這時,屏風內轉出一個滿眼血絲的年輕男子,剛褪去盔甲的襯裡衣衫上盡是血漬,胳膊和胸腹部明顯又多了兩處傷口,用布條裹縛得高高隆起,猶且滲出新鮮的血跡來,快將胡亂披於身上的煙黃色外袍洇濕。 竟是拓跋頊! 即便當年他受了重傷,被我用鐵鐐重重鎖住,也沒顯出這樣憔悴灰暗的神色來。 「你來了?」 他凝立不動,默默地望著我走到跟前,才緩緩道,「過來見我皇兄,陪他說說話。不許說半句令他不快的話,知道麼?」 我心中一跳,立時明白過來,再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憤怒,又夾雜著讓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一步一步挪著,跟著拓跋頊,慢慢走到屏風後一張雕著三羊開泰花紋的紅木大床前。 幾個隨軍的大夫畏縮地退在牆邊,侍立兩旁的侍女正無聲垂淚。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側臉向內臥著,只看得見削瘦得顴骨微微凸出的面龐蒼白如紙。 那種被吸盡活力的毫無生機的蒼白,讓我禁不住想要退縮,遠遠地離開這個距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的男子。 儘管,他曾和我擁著有人世間最親密的關係,甚至至今仍是唯一曾與我合二為一,共享過那種讓我備感恥辱的愉悅感的男子。 拓跋頊發現了我的退卻,眉宇間頓時閃過憤怒,伸手將我一拽,已將我拖到床前,硬按著我跪在床前,正對著拓跋軻的面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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