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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帝王情,莫枕逍遙夜

  其實也只能和母親抱怨幾句罷了,即便我對這個生父毫無感情,我也打算屈服相認了,就像在魏營屈從於拓跋軻一樣。

  當女兒總比當妃子好,侍奉蕭彥總比侍奉拓跋軻好;最重要的是,我想救蕭寶溶。

  蕭寶溶和我說,先保全自己,再保全他。

  當時我還不太明白,但現在我已清楚,他其實在委婉地向我求救。

  他知道自己的險境,如今傷病在身,無人照應,更是拖不了幾天。

  我如果再不想法,或許三天兩天,或許十天八天,只怕我永遠別想再見到蕭寶溶了。

  近午時,我去武英殿求見蕭彥,立刻給召了進去。

  蕭彥只穿了家常的杏黃袍子,面含微笑,上前扶了我道:「朕正想著找你過來一起吃午飯呢,可巧就來了!」

  我紅了臉道:「阿墨想著總是要來見陛下的,所以就來了。」

  蕭彥柔聲道:「還叫朕陛下麼?」

  我訥訥了半天,「父皇」兩個字都咽在喉嗓口,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是我的生身父親沒錯,可一想到父皇,我只記得當年小時候那個呵呵笑著將我舉得高高的黃袍男子。

  蕭彥歎道:「算了,以後再說吧!——別說你,就是朕,昨天你母親突然跑來和朕說這事,都給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你母親難以啟齒,倒還罷了,可恨蕭寶溶既是去年冬天便知道了,為什麼也不和朕說明?否則朕也不會冒然行事,給了魏人可趁之機,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頭!」

  他從去年入京後便一直和蕭寶溶明爭暗鬥,想來吃的虧也不少,一方面恨極了蕭寶溶言而無信,另一方面也不得不羨妒他的絕佳氣度和崇高聲望。如今終於將他扳倒在自己手下,難免肆意折辱報復,有什麼過錯也都遷怒到他身上了。

  我自是不敢和他爭辯這些道理,小心翼翼說道:「三哥他……同樣難以啟齒吧?我本是他最疼的妹妹,他怎好說我這個公主不是皇家的血統?若是傳揚出去,母妃和我都會被人恥笑……」

  蕭彥不屑地一笑:「恥笑……明帝將你母親從朕手中搶走的時候,倒也不曾怕人恥笑!」

  我垂了頭道:「陛下,我父……明帝駕崩後,我孤弱無依,若非三哥收養撫育,我在宮中不知會給人怎樣欺負。他雖冒犯了陛下,可兩度冒險救我,都已將身家性命壓上,這份情,阿墨不能不銘記在心,也不能不還!」

  「哦!」蕭彥點點頭,沉鬱地望向我,「你是在給蕭寶溶求情?」

  我忙跪倒在地,哽咽道:「是,我是為三哥求情。三哥宅心仁厚,雖曾與陛下為敵,但當時也是形勢所逼。他是大齊的皇弟,哪有不為自己家國考慮的道理?等陛下統攝百官,他還不是束手就擒,歸順了陛下?他不過是個有點名望的故齊皇子,並不懂兵法謀略,如今更是陛下的階下囚,並無一兵一卒可用。陛下留他一命,還可籠絡故齊宗親臣子之心,何必定要取他性命?」

  蕭彥負手而笑:「阿墨,朕還沒打算取他性命。不過這人麼……也委實太過文弱些,倒跟個女人一般的嬌氣!」

  我順著他語氣道:「對,三哥他出身富貴,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不比大家人家的千金小姐強多少,不過是個紙糊的漂亮燈籠,風吹吹就破了,哪裡能和陛下久經沙場的閱歷才識相比?還請陛下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蕭彥臉色和緩下來,扶了我站起,歎道:「雖然你這丫頭一半是在恭維,不過,算來他的確對你很不錯。朕也就……看在你面上罷!」

  他揚聲喚道:「來人!」

  悄然避到殿外的內侍立刻快步進來,恭謹聽令。

  蕭彥淡淡吩咐:「給惠王傳太醫,先讓他養好病罷!」

  他既這樣說,當然是早已知道蕭寶溶病重的消息,本來刻意打算借機除去他了。

  內侍忙領了旨,卻沒有立刻離去,繼續恭聲請示:「陛下,天氣炎熱,聖武天王是不是該儘快安排入殮事宜?」

  蕭彥漠然道:「先盛殮了,再交禮部議大葬禮儀罷!」

  眼看內侍應命去了,我才在蒙昧中被幾個字眼刺痛。

  聖武天王,入殮,大葬……

  我的大哥蕭寶雋,死了?

  那個在兩個多辰前,還用他的木杖滿地追打著我的蕭寶雋,死了?

  我牙關格格地響,止不住地聲音發顫:「是……我大哥薨逝了?」

  蕭彥皺了皺眉,道:「他?更不是你哥哥了。原來不配,現在更不配。」

  想問是怎麼死的,終於閉了嘴沒開口。

  他的病分明已經頗有好轉,要說在一兩個時辰內突然病發死亡,不過是自欺欺人。

  我只是哆嗦著,努力不讓他的死亡和晨間打我的兩杖聯繫在一起。

  蕭彥卻似根本沒把剛死去的前齊帝放在心上,攜了我到前去用膳。

  他還基本保持著宮外相對樸素的用膳習慣,大約也想領著我好好說說話,並沒有太多繁瑣的應景程序,菜式也以清淡為主,甚是精緻。

  蕭彥雖是久經沙場的武將,吃喝倒還斯文,對我更比當日溫和親切。

  若不是想起他對蕭寶溶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手段和態度,我真會以為他的本性有多麼的良善可親。

  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我是不是該慶倖,他是我的生父,而不是仇人?

  所有的可口菜肴,我都沒能嘗出什麼滋味來,但的確很努力地將蕭彥親手夾來的菜吃得乾乾淨淨,以至用完膳後他看來很是高興,指著幾樣我多吃了兩口的菜式,讓內侍們記下來,晚上另做了送入蕙風宮給我品嘗。

  我辭出武英殿時,終於鼓足勇氣向他嫣然笑著道謝:「謝謝父皇賜宴!那幾樣素的我也喜歡,也叫人做了送我那裡去吧,我可以和母妃一道吃。」

  蕭彥一怔之後,深邃的黑眸中立刻閃出異常明亮的光彩來,將那帝王或大將的威凜盡數掩去,一疊聲地應了,令人去準備。

  父皇。

  沒錯,我對他叫出了父皇。

  這個我不樂意叫喚的稱呼,我引以為恥的稱呼,卻是能最快重新確立我自己尊崇地位的稱呼。

  南齊已經滅亡,它曾經給予皇室宗親們的所有榮譽,都將是可能為他們帶來滅頂之災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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