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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只片刻的心跳如鼓,我便鎮定下來,忙將那枚紙團撿起,攤開,分明是一張皺巴巴的便箋,卻有杜衡幽香頃刻直撲鼻尖,頓時指尖顫抖起來。

  箋上寫得極簡單,「風搖翠微動,必有故人來。」

  無稱謂,無落款,連筆跡也是陌生的,可僅僅是杜衡的幽香,便已讓我熱淚傾湧。

  蕭寶溶素來雅潔,平生最慕屈子,室中所熏,室外所植,均為蘭若香草,其中以杜衡之香芳郁清冽,尤為蕭寶溶所愛,杜衡香包從不離身,我幾乎是在他懷裡聞著杜衡的清香長大的。

  三哥,到底來了!

  悄悄將便箋撕碎,在水中揉成細末,我擦淨淚水,穿上衣袍,打開房門。暮春初夏頗有幾分烈意的陽光璀璨投來,我的唇角也彎出了璀璨如陽光卻溫柔若春風的笑意。

  午後,管密傳下旨意,讓部分隨軍內眷和擄來的齊國女子收拾行裝,預備第二日動身回魏都城鄴都。

  翠微之微,正與魏同音,這想必就是蕭寶溶所說的「風搖翠微動」了吧?

  而半數以上的將士內眷,根本就是被魏將看中收為己有的齊女,就如當年魏國大敗後,曾有無數魏女淪為齊將的侍姬玩物一般。如今的我,大約也不見得比這些女子高貴多少。

  我伺機找到管密,問他:「皇上也回鄴都嗎?」

  管密將我細一打量,已自笑了起來,「怎麼?公主也記掛著了?」

  我紅了臉,垂頭不答。

  管密神情更見柔和,「皇上大約暫時不回去,帶了大軍另有要事。不過老奴瞧皇上對公主很是寵愛,等回了鄴都,必定會有名分封號。」

  對他後面一句話,我認定只是管密對我同情的安慰,直接忽略跳過了。我沒看到拓跋軻這鐵板一樣冷硬的男子什麼時候寵愛過我;至於名分,本該在侍寢第二日分封下來,他一直未下旨,明擺著是將我當下賤女子般隨意踐踏著。

  引起我注意的是管密前一句話。帶了大軍另有要事?此地最靠近寧都,莫非打算撕毀和約,再侵南朝?可笑我的好大哥永興帝,真以為斷送了江北土地和自己的親妹妹,就能攔了北魏的狼子野心?

  不過蕭寶溶應該注意到了魏軍的去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提醒齊軍應變,但他一定已經安排了人手準備襲擊回鄴都的人馬救我回家了。

  我只需養精蓄銳,靜靜等待。

  傍晚,拓跋軻又傳召我。我暗自盤算著,大約是最後一次承受這種屈辱了。權且只當狗咬了,一定熬過去,萬萬不能露出馬腳。

  誰知引路的小內侍,這次居然將我帶往了前府的書房,一路尚有武官來去,俱穿著重甲鎧裝,更似即刻要出發一般。

  我疑惑著踏入書房裡,拓跋軻正微皺著眉,盯著手中一張輿形圖,全神貫注。

  他的身後,管密卻是一臉笑容,得意示好般向我點一點頭,才俯身低稟道:「陛下,寶墨姑娘來了。」

  我並無名分,公主之稱又是南朝皇家封號,尤為拓跋軻憎惡,管密只稱我為寶墨姑娘,連姓氏也不提,也是為我打算的意思。

  我上前循禮拜見時,拓跋軻頭都沒抬,卻說道:「過來。」

  我絞著手走過去,惴惴不安地望著他的臉,不去瞧輿形圖一眼。便是瞧了,我也看不明白。

  好一會兒,拓跋軻緩緩地將圖合起,垂下眼,看著我緊張絞著衣帶的手,依然是不帶一絲情感的平穩冷淡聲音,「這種鳳紋臂釧,你沒資格戴吧?」

  我抬手,細白的腕間正是一枚赤金點翠鳳紋臂釧。這臂釧原有一對,我給了阿頊一枚,這一枚戴在手上,便再也不捨得取下。原先比著我手腕做的寶釧,因著這些日子的消瘦,戴在手腕上已經顯得空落了很多。

  論起上面的鳳紋,的確是皇族女子才能戴,拓跋軻沒把我當成公主或妃嬪,自然認為我不夠格。可戴了這麼多天都沒見他挑這個毛病,這會子怎麼又注意這個了?

  不敢有一絲猶豫,我將臂釧脫下,放到桌上,低聲道:「寶墨不戴了。」

  他抬起眸,深藍的色彩,如陽光耀於海面,碎光點點,慢慢溢出奇異而燦爛的流光,我還沒來得及細品那流光代表著什麼,手臂被迅速一帶,一道大力拽過,人已傾倒下來,跌到拓跋軻堅硬的臂腕間。

  我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要站起時,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已被他扣住坐在他懷中。驚惶地瞧他,正擔心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時,卻見他唇角微微一揚,居然笑了。

  就和第一次見面,他不知道我是文墨公主時顯露過一次的笑容一般,溫暖,甚至有點兒陽光的味道。

  同樣溫暖的,是他的唇,與我相抵並以他一貫的強硬迫我張開唇時,我完全迷惘了,第一意識便是想推開,可他的胸膛同樣如鐵板一般,根本推拒不開。

  我不喜歡與他親吻,那總會讓我想起唯一與我擁吻過的阿頊。哪怕這人的技巧和手段比阿頊高超百倍千倍,我都不願意用這種肮髒去玷污最初的純潔記憶。

  而他以往似乎也不在意,頂多淺吻而已,想蹂躪佔有的只是我的身體。卻不知,現在又在發什麼瘋?

  好久,他終於放開了我,而我因為退縮和躲閃已經憋得滿臉通紅。

  他用手指輕輕勾一勾我的臉龐,又笑了一笑,眼底是大海般的浩瀚和光彩,「去吧,回到鄴都後多吃點兒,養胖些,長高些,朕不為難你。」

  我告退走出,已見到回避在門外的管密正在沖我笑,連皺紋都在夕陽餘暉下顯得格外柔和。

  我窘迫地走過去,低聲道:「皇上並沒說找我什麼事。」

  管密笑道:「能有什麼事?老奴趁空兒告訴了皇上,說您惦記著他呢!皇上便留了心,特地又叫你來見了一面。待會兒便起營連夜離去了,怕真要有些時日見不著了。老奴也要跟在皇上身邊一起走,公主,你自己保重吧!」

  我傻眼了。

  只因為我打聽了一下拓跋軻的行蹤,就是惦記他了?我還惦記著啥時取他的人頭呢!

  這話自然說不得,還得紅著臉謝了管密,道了珍重,才好離開。

  拓跋軻離去,終究讓我輕鬆多了。這人太過強悍,在他跟前戴著面具說話,那種巨大的壓迫感的確迫得我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這日晚間,府衙果然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想來外面的駐兵應該也已盡數拔營而去。難得魏軍紀律嚴明,魏帝和主力軍隊雖已離去,府中乃至整個廣陵,佈防依舊嚴謹有序,不見絲毫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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