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天劫(130)_雨中小妖

一三〇

　　桑吉瞥了他一眼，伸手將信接過。楚離沉默站在一邊等候，很快，他發現桑吉的臉色起了變化。驀地，桑吉抬眸看向他。他一驚，那眼神淩厲似利矢一般直直射入他眼底，令他心頭頓生一絲顫意。

　　桑吉雙手緊握成拳，將那紙信函捏成了碎片，瞪著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楚離。他內心掙扎著，似有千軍萬馬在對戰廝殺。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漸漸平靜下來，腦中反復重複著亭葛梟信中的內容。他開始重新打量楚離，目光如芒似要洞穿他的靈魂。

　　時間在沉默與緊繃的氣氛中一點一點流逝。在桑吉殺氣騰騰目光的注視下，楚離心中對信中內容充滿了疑惑。就在他以為桑吉會出手撲上來時，卻聽到桑吉突然開口說道：「我要見亭葛梟！」楚離愣了一下，這樣的結果出乎意料。

　　午後，歡快悠揚的琴聲回蕩在陽光明媚的天空下，為一貫陰森沉悶的鬼盟增添了一抹生氣。一連數曲彈奏下來，桑玨與桑珠配合得天衣無縫。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桑珠驚歎不已，看著雙眼蒙著紗布的桑玨說道：「才半年而已，你的琴技竟能如此嫺熟！」

　　桑玨笑了笑：「不過閑來無事，拂琴打發時間罷了！」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不肯好好學琴，說琴師是沒出息的，結果把教琴的師傅氣得吹鬍子瞪眼，把你給攆了出去。」桑珠回憶著兒時的往事，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你倒是好，跑到外頭去玩了一天，天黑了才回家，可把娘急壞了。」

　　「小姐小時候這麼調皮啊！」拉則驚訝地看著桑玨，對於她們兒時的趣事顯得一臉興趣：「那後來呢？小姐還學琴了嗎？」

　　「後來呀……」桑珠看了桑玨一眼笑道：「娘把她的小屁股痛打了一頓，讓她去給教琴的師傅道歉。師傅挺高興，認為孺子可教，就又收下她了。」

　　「這樣啊。」拉則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失望：「小姐從此就跟著師傅乖乖地學琴了？」

　　「沒有！」桑珠和桑玨同時回答。拉則好奇地睜大眼問道：「小姐又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桑玨喝了口茶，然後露出一臉孩子般得意的神情說道：「有一天，我趁著那老頭兒睡著的時候，偷偷把他的長鬍子給剪了！」

　　拉則笑起來：「那他一定氣壞了！」桑玨挑了挑眉說道：「他醒來後發現鬍子沒了，就直接沖到咱家去告狀……」說到一半，她突然也忍不住笑起來。「後來呢？後來呢？」拉則好奇得不得了，催促著桑玨接著講。「後來，那老琴師氣得差點暈過去。」桑珠說著也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

　　「為什麼？」拉則簡直快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死了：「兩位小姐，快說嘛！」

　　「因為……」桑珠忍住笑意，緩緩說道：「他突然發現他的鬍子被粘在了咱們家的看門狗嘴巴底下！」

　　「啊？」拉則一愣，隨即爆出笑聲：「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許久不曾笑得如此開懷，桑玨沉浸在歡笑之中，未察覺到院門外的來人。看著院內笑作一團的姐妹倆，桑吉那張佈滿風霜的硬朗臉龐不自覺地變得柔和起來。他靜靜地站在院門外，目光慈愛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女兒，不捨得出聲打斷她們的歡樂。他多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多希望能一直看著她們臉上陽光般明媚的笑容，多希望她們能一直快樂著！

　　然而，命運是殘酷無情的。「珠兒，玨兒！」桑珠與桑玨同時轉頭，兩人臉上的笑容定格在那一瞬。「爹？」桑珠倏地站起來，驚訝地看著站在院門處的身影：「您怎麼……」她急忙探頭看了看他身後，眼中有一絲不安。桑吉輕歎一聲，說道：「亭葛梟讓我來的！」桑珠一驚，忙問道：「那娘呢？」

　　「放心，你娘沒事，她還在王府裡！」父親的回答令桑珠稍稍松了口氣。桑吉轉眸看向站在一邊的桑玨，關心地問道：「玨兒的眼睛恢復得如何了？」桑玨面向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表哥說，再過幾天就能拆紗布了……」

　　「呵，是麼？」桑吉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那就好！」

　　「但是玨兒的眼睛最終能不能看得見，只有等到拆開紗布後才知道！」桑珠替桑玨將未完的話說了出來。桑吉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下，才又安慰笑道：「我相信莫兒的醫術，玨兒的眼睛一定能痊癒的！」

　　桑珠連聲應和：「嗯，我也相信玨兒的眼睛一定會好的！」

　　「爹！」桑玨忽然朝桑吉跪下，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痛楚和壓抑：「玨兒對不起您！」

　　「玨兒？」桑吉一驚，怔怔地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小女兒。「爹，是玨兒不孝，連累了您。為了救我，您才會被亭葛梟利用，令您一世英名遭受天下人的質疑。」

　　「傻孩子！」桑吉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拉起來：「爹只是做了天底下任何一個父親都會做的選擇。若真要說連累，其實是爹連累了你們還有你們的母親……」

　　「爹，玨兒，你們都不要自責了。」桑珠開口說道：「沒有誰連累、虧欠了誰，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福難同當，誰也不會怨誰，更不會拋棄誰！」

　　「嗯，珠兒說得對！」桑吉動容地點點頭，將兩個女兒摟在一起：「咱們是一家人，永遠都是！」看著桑玨一家溫馨的畫面，拉則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既感動又羡慕。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頭卻是一片黯然。「拉則！」桑玨忽然朝她伸出手。她愣了一下，緩緩走過去：「小姐有什麼吩咐？」

　　桑玨一把握住她的手，微笑著說道：「咱們也是一家人！」

　　「小姐……」拉則倏地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桑玨。桑珠也握住了她另一隻手，沖她笑著點頭。雙手上的溫暖絲絲傳遞到她心底。拉則的眼睛模糊了，臉頰一片濕熱，笑容卻如陽光一般燦爛。「謝謝小姐……謝謝……」

　　「呵呵，真是感人哪！」亭葛梟嘲諷的笑聲突如晴天霹靂驚碎了院落裡的溫馨氛圍：「鎮國公難道不知，越是感人的畫面越會令本王嫉妒？」

　　「你來做什麼？」桑玨冷冷開口，心底隱約感到不安。

　　亭葛梟笑了笑，徑直走到院落裡的石桌旁坐下，然後說道：「本王是來聽鎮國公的答覆的。」桑玨一驚，側臉轉向父親桑吉。桑吉沉默盯著亭葛梟身旁的楚離半晌，忽然看向桑珠說道：「珠兒，這一次，爹讓你自己來做選擇。」話落，他緩緩將一直緊握成拳的右手掌攤開。

　　桑珠一臉困惑地接過桑吉手中的紙團。攤開那一團被捏得皺爛的紙，幾行粗獷剛勁的字跡躍入眼底，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眼亭葛梟：「這是……」

　　「你看完便知。」桑吉說罷，沉默轉過身去。

　　桑珠垂目細細閱讀紙上書寫的內容，當「楚離」二字赫然映入眼底，她的心忽地「咯噔」一下，濃濃的不安湧上心頭。再往後看下去，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桑玨雙眼看不見，禁不住擔憂問道：「姐，到底怎麼了？」

　　桑珠沉默不語，將那張紙上的內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將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入心底。許久，她緩緩動手將信紙一點一點撕成了碎片，然後抬眸看向亭葛梟說道：「我答應！」桑吉的背影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轉頭看向桑珠：「珠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麼？」

　　「是！」她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將手中的碎片灑向了天空。明媚的陽光下，細碎的紙片如白色的花瓣輕輕飄蕩在那抹溫婉纖弱的身影四周，美麗而悲傷。楚離怔怔看著她蒼白的臉，眼中交織著困惑、擔憂和不敢輕易流露的情感。

　　「好，郡主如此深明大義，真是可喜可賀啊！」亭葛梟起身，看向神情凝重的桑吉悅然笑道：「既然如此，鎮國公今日便可帶郡主回府，七日後你們一家就能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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