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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亭葛釋將佛杵輕輕放回密宗大法師身旁,然後看了少年一眼,舉步走向甬道入口。少年只是遲疑了一下,便握緊血石朝甬道入口走去。

  僅一人寬的甬道裡伸手不見五指。少年屏氣凝神跟隨著亭葛釋的腳步聲,緩緩向前行。狹窄的空間裡,兩人輕微的呼吸聲格外清晰,腳下厚厚的積塵顯示出這條甬道已有很多人無人來過。身後,密宗大法師綿柔的吟誦聲隱隱約約、飄緲悠遠,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這條神秘的甬道仿佛一條時空的橋樑,連接著神殿與甬道盡頭未知之所兩個不同的時空。

  黑暗中,狹長蜿蜒的甬道內,時間變得不那麼清晰。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氣中漸漸生出了絲絲寒氣。越向前,寒氣越重,絲絲縷縷,冰冷刺骨。腳下的地面變得異常堅硬,少年抬手在黑暗中觸向甬道的石壁,竟是光滑的冰層。突然,前方的腳步聲停住了。

  少年一驚,隨之停下腳步。黑暗中,只聽得衣袖悉簌的細微聲響,前方的人影似乎在摸索著什麼。「噗!」松油微微嗆鼻的氣息伴著接連亮起的火光,層層撕開了濃重沉悶的黑暗。突生的光亮令少年的雙眼有些不適,緩了緩才看清眼前的環境——

  重重樓閣,飛簷反宇;玉壁丹墀,層疊如虹;鵬紋樑柱,巧奪天工;清雅蓮池,幽香若隱。晶瑩剔透的宏偉宮殿,銀光閃閃,寒霧繚繞,恍若仙宮。

  少年怔愣許久方才回過神來,眼前竟是一座冰晶築就的華美宮殿。亭葛釋將火折收回懷中,凝目看向少年說道:「去吧!」少年愕然,眼底隱隱流露出一絲不安:「父親……」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血石,內心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旦他走上那座宮殿,所有的一切將會改變。

  亭葛釋沉默看著他,眼神凝重卻異常堅定,不容他有半分退縮。「父親,您會在這兒等我回來麼?」少年心中忐忑,內心極其不安。少年的臉龐映在亭葛釋深沉的眼底,那樣的清晰,那樣的深刻,仿佛深深融入那雙眸子裡。

  「會!我會等你回來!」少年清亮的黑眸立時綻放出燦爛的神采,毫不猶豫地獨自踏上了通往冰晶宮殿的玉階。儘管他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在等待著他,但他相信父親會一直守在這裡,等著他回來。長長的玉階整整一千零八十級,這個數字正好與通向神殿的玉階數相符。少年微微喘息著,踏上最後一級玉階,冰晶宮殿華美莊嚴的宮門完美地呈現在他眼前。宮門上,一隻雄姿卓然的大鵬鳥伸展著巨大的雙翅翱翔在祥雲彩霞之間,地上雪白蓮花盛放,祥光直沖雲天。

  少年回首望向玉階之下的那抹身影。隔了一千多級臺階的距離,他依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父親堅定沉凝的目光,就是那樣一道目光給了他勇敢的力量。站在宮門前,近距離地看那精巧華美的雕刻,每一道痕跡都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那只大鵬鳥更是栩栩如生,雙眼仿佛有生命一般靈動鮮活,王者之氣淩厲迫人。

  深吸口氣,少年掌心暗生力道。沉封百年的冰雕宮門發出沉悶的咯吱響聲,緩緩向內開啟。少年屏息站在宮門口,凝目望向宮殿深處。殿外兩側的火光跳躍著,忽明忽暗的光影滲入凝固的黑暗中,隱約照見殿內的模樣。空蕩蕩的宮殿,像一個密封的寒冰棺槨,時間和空氣仿佛都在這裡停止了流動,唯有刺骨的寒氣充斥其間,令人呼吸都覺得生疼。

  一步一步,少年聽著自己清晰的腳步聲在耳邊回蕩。當雙眼重新適應了黑暗,他看見殿堂中央依稀有一座長方形的冰台,冰臺上方供奉著某個物件,黑漆漆的,與殿內的黑暗融為一體,辨不清形態。冥冥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令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冰台。借著血石微弱的紅光,他終於看清——那是一通體漆黑如墨的玄鐵短戟。

  心臟在那一瞬突然瘋狂地跳動起來,手中那顆血石隱隱散發出灼熱的氣息,透過他的手掌滲入他的身體,令他全身的血液洶湧沸騰,仿佛他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少年火樣的目光一寸寸掃過戟身,內心被一股強烈的力量催使著令他伸出顫抖的手握住了那只冰冷沉重的玄鐵短戟,然後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血石嵌入戟身正中一處隱蔽的凹槽,動作嫺熟精准,連他自己都為之震驚!

  「哢!」一聲輕響,在他手腕的轉動之下,玄鐵短戟倏地自中間向兩端伸長,眨眼間化作一柄通體赤紅的雙刃長戟。戟身正中血石的光芒陡盛,鮮豔詭異的紅芒霎時照亮了整座冰築的宮殿。少年怔怔地握住手中的雙刃長戟,清亮黑眸被血石的紅芒映得血紅。他手中的便是傳說中,象雄開國帝尊亭葛氏先祖橫掃天下的兵器——赤焰戟!

  少年拿著「赤焰戟」欣喜地奔出冰雕宮殿,他以為他會看到父親為他驕傲的微笑,然而——「父親?」少年呆怔在宮殿門外,看著空蕩蕩的冰晶世界,再也尋不到亭葛身影。強烈的不安令少年瘋了一般沖下千級玉階,手中的赤焰戟也被他丟棄。

  「父親……父親……」來時的那條甬道出口不知何時被一塊巨大的冰門封住,少年拼命撲捶,冰門卻紋絲不動。「索南!」冰門後忽然傳來亭葛釋低沉的聲音:「你要記住,不論發生什麼,你都要堅強地活著!」

  「父親,開門啊,父親……」少年依然拼命地捶打著冰門,內心強烈的不安告訴他,隔了這道門,他或許再也見不到父親或者所有的親人。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卻又那麼地可怕,他無法接受。

  「宮殿裡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向外面,你從那裡離開,再也不要回頭,走得越遠越好!」

  「父親……」

  「記住,一定不要回頭……」亭葛釋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內心也在掙扎:「不要忘了你是亭葛氏的後人,你不能辱沒你的姓氏,要做一個頂天立地、勇敢堅強的男子漢!」

  「你要記得父親的話,不論發生什麼,活著才有希望!」這最後一句飽含著深深的不舍,飽含著一個父親的深沉之愛。帶著一絲壓抑的哽咽,亭葛釋的聲音最終消失在冰門後。

  「不要走,父親——」少年猶如一隻瘋狂的小獸,拼命用身體撞擊著石門,淚水絕望地滑過臉頰。那一夜,下穹北部的穹保雪山下血光熏天。

  當少年帶著赤焰戟從密道走出了冰晶宮殿,看著火焰血紅的光芒中族人的屍體,從靜雪城堡一路鋪向高高的靜雪峰。無數族人的血將整條通往神殿的玉石階梯染成了紅色,仿佛一條鮮豔猙獰的毒蛇盤桓在穹保雪山上。他聽到一列黑色的鐵騎在火光中朝他迎面沖來,森森寒芒折射著血光。他聽到有人喊道:「是『赤焰戟』!」

  火焰熏紅了少年的眼睛,手腕輕轉的刹那,「赤焰戟」在他手中發出了淩厲的唳鳴,旋風一般掃向那一眾黑色鐵騎。眼前的刀光劍影,耳邊呼嘯的鐵器之聲,都化作了電閃雷鳴,激起他心頭暴風雨般的憤怒和哀鳴。鮮血噴濺,如雨水灑落,溫熱粘稠的液體帶著濃濃的腥味淌過他的頭髮、他的眼睛、他的臉頰,竟是異常冰冷。他從來不知道殺人的時候會是如此感受,孤獨、寒冷、絕望……刀劍落在身體上都感覺不到疼痛!

  「住手!」火光中緩緩步出一騎身披將帥戰袍的身影。將領一身黑色戰袍,沒有旗號,沒有任何徽記圖騰,如此的裝著,顯然是為掩人耳目:「留下『赤焰戟』,便放你走!」少年緊握手中的赤焰戟,抬眸冷冷看向那名將領,火光中那張臉無比清晰地印入他的眼底:「想要,就用你們的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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