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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穆蘭嫣怔怔地看著穆梟,看著那個自始至終從未看過她一眼的男人,看著他殘酷地笑,看著他絕然轉身。世界一片靜寂、一片黑暗,唯有那個人、那個冷酷的背影亮著。仿佛黑暗中唯一的一團光,那樣醒目地閃耀在她眼前。她拼命地掙扎著,想要抓住那團光,卻發現距離越來越遠。當所有的力氣都消耗怠盡,她終於安靜了下來。黑暗中,那團光在她眼前越來越冷,冷得令她再也發不出聲音,冷得眼淚都凍結在眼眶。

  原來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從不曾得到!穆梟拍了拍手,兩名黑甲侍衛忽然出現在他身後的高臺上。在鐵鍊「嘩啦」的拖曳聲中,兩具被鐵鍊圈住脖子的人影被拉上了高臺。鐵質囚寵裡的人影仿佛被驚電觸動一般,忽然變得暴躁起來,雙手拼命地搖晃著鐵籠,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

  上穹十萬將士驀地被眼前一幕怔住。那如野獸一般關在籠子裡的人竟然是鎮國公桑吉!所有人心中一片驚寒。象雄百姓和將士們心中的英雄,一生戎馬沙場、保家衛國、功高望生的老將軍竟然遭到如此羞辱!穆梟仿佛在欣賞一齣戲,帶著一絲陶醉,冷眼看著在囚籠中瘋狂嘶吼的桑吉,還有鐵鍊圈鎖下如牲口一般被黑甲侍衛拉扯的洛卡莫和洛雲。

  「此情此景若是狻猊將軍在場又會是何等的感人肺腑!」穆梟一聲感歎令桐青悒臉上寒色如冰,身後眾將幾欲忍無可忍。「穆梟!」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忽然自蘇毗城樓上傳來。老王爺桐柏實在不忍看到一代忠臣良將受到如此折磨和羞辱,出聲勸誡:「你若想達到目的,就要給自己留有餘地,不要欺人太甚!」

  穆梟緩緩抬頭看向城樓上那抹華髮如雪的蒼老身影,神色間有一絲驚訝和譏誚,仿佛聽到一句笑話。「桐老王爺,您可曾想過為何今時今日您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蘇毗城城樓上?」他踱步走上高臺,手指摸了摸鼻樑,接著道:「十日來,在下可曾動過這蘇毗城一磚一瓦?可曾燒殺搶奪城中一人一物?如此,難道還不夠留有餘地麼?」桐柏忽地一怔,只見那一雙陰鷙的眼中陡然騰起一道利芒,冰棱一般驀地紮進他的胸口,令他一陣徹骨的驚寒。

  「哼!」穆梟倏地轉身,一腳狠狠踢在囚籠之上,臉色轉瞬陰森得駭人:「若要殘忍狠毒、不留餘地,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什麼叫做『斬盡殺絕』!」那狠狠一腳令沉重的鐵籠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籠中之人卻突然安靜下來,仿佛化作了石雕,只是目光怔怔地望著一臉陰森的穆梟。一瞬間,所有人都被高臺上那人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森寒戾氣怔住,驚得睜眼屏息。就連天空也仿佛感覺到那股強烈的陰森氣息而陡然變色,層層陰雲吞沒了太陽的光輝,天地一片灰暗。

  天空陰沉得仿佛會壓下來,寒風無聲地掃過大地。千萬雙目光都沉默地聚集在高臺上那道黑色暴戾的身影上。穆梟緩緩側轉過頭,陰沉的目光望向北方的天空。滾滾陰霾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唯有北方天際下一道耀眼的白色突顯在灰暗的天地之間。

  穹保雪山上那片從山頂一直漫延至半山腰的終年不化的冰雪純淨而神聖,仿佛天神一般屹立在蒼茫天地之間,千百年來俯視著大地上的生靈,靜靜地注視著這片土地上的喜怒哀樂。那是傳說中,吉祥的天母降臨人間的神聖靜雪之地。

  北方天際,那片耀眼純淨的白如利刃一般刺入蘇毗城下無數雙眼睛。唯有囚籠裡的那一個看到,那一刻壓抑、悲痛、仇恨颶風般掠過高臺上那雙陰鷙的黑眸,攪起漫天陰霾,最後凝結成一片駭人的血紅:「難道你們忘了,十年前,這片土地上曾有過的罪惡麼?」

  胸口猛地一窒,似有無形的尖錐刺入心臟。桐青悒臉色驚變,但見城樓上那具蒼老的身影一僵,突然重心不穩地倚向城垛。十年前……

  八十八、靜雪往事(上)

  象雄列古格24年。穹保雪山銀裝素裹,六座雪白的山峰仿佛天神一般靜靜地守護著雪山下的穹保與靜雪城。

  二月初,象雄帝國的上穹和中穹大部分地區已是仲春時節,而靜雪城卻依然披著厚厚的雪衣,空氣中沁著冰寒,冬的腳步在這片雪域高原遲遲不願離去。

  新的喜慶剛剛褪去,靜雪城堡上下便又為了一年一度的祭祖日而忙活起來。微風拂過,枝頭細碎的雪紛紛灑落。一襲銀絲八吉祥紋繡黑錦長袍,頭戴血石羽冠的朗朗少年緩緩步入積雪成毯的庭院。陽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出明亮眩目的光暈,襯得一襲黑錦長袍的少年分外威嚴逼人,竟令人生出幾許莫敢直視的敬畏。一眾侍衛、奴僕紛紛垂首行禮。

  「父親!」少年挽袖走向庭院裡負手而立,靜賞雪景的中年男子。亭葛釋聞聲轉身,抬眸的一瞬,沉凝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他沉默地看著恭敬立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刀刻般的臉龐漸漸流露出幾許贊許和驕傲。

  「啟稟城主,少主的禮服已經修改好,請城主定奪!」老管家領著裁縫躬身跟在少年身後,輕聲詢問城主亭葛釋的意見。亭葛釋上下打量著面前盛裝的少年,忽然笑道:「果然是長大了,頗具男子漢的氣魄了!」少年硬朗的臉龐與亭葛釋有幾分神似,五官輪廓卻更加深刻俊朗。聽到父親的讚賞,少年始終緊抿的唇線緩緩彎起一道淺淺的弧度,黑眸清亮有神,仿佛夏日的烈陽。

  「禮服就這麼定下了,不需要再修改了!」亭葛釋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辛苦了,去帳房領賞錢吧!」

  「謝城主!」裁縫連忙行禮謝過,由管家領著離去。少年隨亭葛釋走向靜雪城堡的眺望台,那是整座城堡最高的地方。站在眺望臺上,可以將整座靜雪城盡收眼底。

  「索南,你知道靜雪城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麼?」亭葛釋輕輕撫摸著眺望台扶攔上光滑的石獅,目光落向遠方,輕聲問身旁的少年。少年愣了下,開口說道:「先祖在兩百年前來到穹保雪山下建立了這座城池,應該是取其所依山峰靜雪峰而命名的吧!」亭葛釋搖了搖頭:「靜雪峰本不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有了這座城才得名!」

  「那『靜雪之地』也是因為這座城才有的麼?」少年清亮的黑眸透著困惑。亭葛釋不答,接著問道:「你可曾知道咱們的先祖是什麼人?」少年倏地抬頭,怔怔看著神情深沉莫測的亭葛釋,眼中隱隱流轉著一絲驚訝與忐忑。

  許久,少年輕輕開口道:「索南曾經聽過一個傳言……咱們亭葛氏是象雄開國帝尊的後人!」話落,少年不安地低垂下頭,衣袖內緊握的雙手隱隱冒出絲絲冷汗。這個「傳言」,一直以來都是靜雪城的禁忌!沉默,窒息一般的沉默!少年低垂著頭一動不動,而那個沉凝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片凝固的陰影籠罩在他面前。風夾著絲絲冷冽的寒意吹過他的面頰,他卻汗濕了層層衣衫。

  「是!」簡短的一個字如驚雷落下。少年猛然抬頭,望見父親硬朗的臉龐透著一抹從未有過的複雜神色。陽光斜射在那張臉上,勾出一抹凝重的陰影。「象雄如今的天下便是亭葛氏十代帝王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

  亭葛釋面向著北方那座雪白神聖的山峰,聲色沉靜地徐徐而道:「自古得天下者必經殺戮,浴血而生。而正因如此,第一代帝王都背負著數不清的殺孽,一代又一代,越來越重的殺孽變成了無法消彌的罪孽遭受到上天的懲罰,亭葛氏的每一代帝王都活不過五十,而皇族的血脈也越來越淡薄……所以,當年亭葛氏的第十代帝王毅然放棄了皇權和天下,隱居於這雪山之地,為了亭葛氏血脈的延續和後代子孫內心的安寧。」

  「『靜雪之地』便是尋求靈魂深處的寧靜和純潔之所!」少年喃喃道中心中所悟,清亮的黑眸中倒映出靜雪峰上那片耀眼的純白。

  「『靜雪之地』埋藏著亭葛氏過往的輝煌和罪孽,也守護著亭葛一族的明天和希望!」亭葛釋伸手撫上少年略顯單薄的肩頭,沉聲說道:「身為亭葛氏的後人,你有責任守護你的族人,做一位仁德的領袖,謹記先祖的教誨,不要再造殺孽!」少年一瞬不瞬地望著那片神聖的「靜雪之地」,堅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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