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穹天劫 | 上頁 下頁
五〇


  宮燈昏黃光影下的那張臉,依然如兒時所見那般硬朗堅毅,只是額頭、眼角縱橫的道道滄桑痕跡,敘述著時光的流逝無情。

  「嗯!」她輕輕點頭,掩去心底那一絲哀傷,再抬首,臉上綻開一抹輕鬆的笑容,緩緩說道,「娘親現在一定在想您呢!好不容易回來了,卻連回家看看的時間都沒有。」

  一提及洛雲,桑吉眼底立即流露出難得的溫柔,歎息道:「這一晃都二十年了,可我陪在你娘親身邊的日子屈指可數,總是讓你娘親等,我這心裡真是愧疚啊!」

  「日子還長著呢!您還可以用下半生的悠閒時光與娘天天相守。」

  桑吉聞言沉吟片刻,忽然說道:「其實爹早有打算,這次回來後就向甬帝請辭!」

  桑玨怔怔看著父親的側臉,聽他低低歎道:「在馬背上征伐了大半輩子,也累了……」

  抬首望去,夜空明月高懸,雲淡風輕。高高在上的金穹殿燈火輝煌,恍若仙宇樓閣。人們低低的笑談之聲在彌散著花香的夜色中徐徐傳來,一派祥和平靜。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喜慶的夜晚,卻陡然響起了突兀沉重的鐘聲。

  花園內所有的聲音倏地消失,仿佛一瞬間寒流來襲,氣溫急劇下降,將所有人都凍住。

  大王子所居的冬日宮方向哭聲一片,伴隨著森然的喪鐘從夜色中傳來,每一聲都如冰寒的巨石砸入皇宮上下每個人的心裡。

  象雄列古格三十三年,二月二十八(聖壽日),大王子桐青藍因疾暴薨。

  列古格甬帝七十大壽盛宴未畢,皇宮上下的金絲紅綢一夜間換成了白綾黑紗。帝都的喜慶氛圍瞬間消失殆盡,大街、城樓四處都掛上了白綢宮燈,悲哀沉重的氣息如陰雲籠罩著亞丁高原。列古格甬帝桐格吉祥的壽誕之日從此變成了長王子桐青藍的祭日!

  甬帝桐格大壽喪子,精神受到沉重打擊。甬後拉珍號慟崩摧,一夜白髮,宛如老去數十歲。甬帝令內侍總管布隆傳旨道:「由世子桐青悒代為主持大王子桐青藍的祭儀,象雄各級官員舉喪。地方官員不能親臨舉喪,也必須服喪。世子選妃暫緩。象雄全境一律禁屠宰,停音樂祭祀,停嫁娶,服喪三個月。」

  被宮女攙扶著從甬後拉珍的寢宮出來,桐紫兒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呆呆地看著一夜之間變得死氣沉沉的皇宮。宮女、侍奴全都披著喪服,沉默無聲地忙碌走動,仿佛縷縷鬼魂一般。放眼望去,皇宮裡皆是一片令人壓抑的黑白之色。

  看著自己的母后慟哭了一整晚,好幾次哭昏過去,她只覺得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耳邊充斥著悲愴的哭聲,空氣沉悶得窒息,竟令她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明明是在為父王慶壽,明明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明明一切看來都是那麼的幸福美好,為什麼轉眼之間全變了?

  美麗高貴的母后不見了,神采奕奕的父王不見了,她看到的只有頭髮雪白的陌生婦人和面容憔悴的老翁。而那個從小總是溫柔地對她笑、溫柔地對她說話的大哥也不見了。那座常年彌漫著藥香味的宮殿,如今變成了冰冷的靈堂,沒有了笑容,沒有了聲音……

  「公主!」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低低傳來。

  她緩緩地轉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清冷少年,那是被她在心底默默鐫刻了十年的身影。那張玄鐵面具依然如十年前一般,冰冷地隔開她與「他」的距離。

  心底的悲傷突然四溢而出,潮水般淹沒了她,令她痛苦得窒息。她反而笑了起來,「一切都變了呢!」

  桑玨沉默地看著桐紫兒臉上蒼白的笑容,所有安慰的話語都哽在喉間。

  「阿緲,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桐紫兒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純真的雙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黯淡淒然,「我很想把這一切都當做是一場夢,可我又知道這個夢永遠也不會醒。你說我該怎麼辦?」

  「公主,這世上所有的事物不是只有美好的一面……」雖然心疼、愧疚,雖然不忍心,可她不得不殘忍地告訴她,「你能夠享受幸福和快樂,也要學會承受痛苦和悲傷。人生不是夢,永遠也不能逃避。」

  桐紫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眼底的悲傷更濃,眼神卻明澈了起來,怔怔地看著她許久,忽然喃喃開口道:「你們真的很像……」

  桑玨怔在原地,看那一襲淡紫色的身影如幽魂一般,在皇宮長長的甬道上漸漸飄遠。

  四十九、昏厥落馬

  禁軍衛隊著白袍黑甲護送大王子的棺槨出皇宮至賢澤寺。送葬的隊伍綿延數裡,黑白幡幢如林。哭靈宮女、侍奴悲哭斷腸,沿途百姓默哀祈禱。

  世子桐青悒身披白綾黑袍主持葬禮,王侯百官依次在靈位前上香跪拜。賢澤寺的得道高僧率眾僧人誦唱九九八十一遍《往生經》,超度大王子的亡靈得以往生極樂淨土,免受輪回之苦。

  誦經完畢,八名紅衣僧人抬著大王子的棺槨登上升天臺,侍以象雄皇族的最高葬儀——火葬。

  整個火葬過程中,所有人閉目跪拜祈禱,不得睜眼,以免牽絆住亡者靈魂升天的步伐。

  焚屍完畢,紅衣僧人將骨灰整理裝入金龕,再由高僧親手遞交世子桐青悒手中。

  浩蕩的送葬隊伍出賢澤寺,前往穹隆銀城郊外的珠瑪神山。世子獨自捧著金龕至珠瑪山,將骨灰順岩傾撒。至此,亡者的靈魂徹底解脫人世。

  送葬的隊伍返回途中,少了宮女、侍奴的哭靈聲,越發沉悶,入城的道路顯得格外漫長。

  從聖壽日那夜開始,桑玨與駐軍禁衛們三天三夜劍甲未卸,亦未曾閉眼,緊繃的神經在大隊人馬平安入城之後,終於鬆懈下來。

  城門關上的沉悶巨響之中,眼前的視線忽然一片模糊,緩緩行進的人馬影影綽綽,仿佛被濃霧淹沒一般,她猛地甩了甩頭。再睜眼,周遭模糊的人影陡然扭曲,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忽然朝她襲來,她慌忙想要拉住馬韁,身體卻驀地失去了平衡,一頭栽下馬背。

  靠近桑玨身側的一名禁軍侍衛驚呼出聲,匆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但還是慢了一步。

  狻猊將軍跌落馬背,侍衛紛紛下馬,禁軍衛隊一陣騷動。

  「散開!」一聲厲喝驀然自舉喪的官員中傳來。

  侍衛們一愣,看清邁出官員隊伍的高大身影,連忙向四周散開。

  桑玨趴在地上想站起來,可眼前的一切依然旋轉著,掙扎了好幾次仍是徒勞。

  忽地,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拉了起來,二話不說,揭掉了她的頭盔。

  頭上的重量減輕之後,她頓覺輕鬆了許多,抬眼想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卻始終像隔了一層濃霧。

  「拿水來。」穆梟頭也不抬地對一旁的侍衛說完,又迅速熟練地卸掉了桑玨身上沉重的鎧甲,然後伸手欲解開她的軍袍襟扣。

  「傳太醫常!」一襲黑緞鵬紋廣袖擋開了他的手。

  桐青悒傲然清冷的身影橫擋在穆梟面前,側頭對身旁的貼身禁衛貝葉說道:「速送狻猊將軍回鎮國公府!」

  「是!」貝葉與一眾禁衛立即領命而去。

  侍衛捧了水壺過來,看了眼離去的一隊人馬,於是默然退至衛隊之中。

  「給我!」穆梟拍了拍衣袍的下擺,忽然朝捧著水壺的侍衛伸出手,「正好我也有些口渴。」

  侍衛愣了一下,連忙將水壺遞給他。

  仰頭一口將水壺裡的水喝光後,他隨手將空壺扔還給侍衛,然後笑著瞥了眼面色冷然的桐青悒,轉身走向官員的隊伍之中,翻身上馬,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隊伍重又恢復秩序,緩緩地向皇宮行進。

  達郭穹王穆昆眯眼看著隊伍前方的那抹人影,忽然低聲對身旁的人開口道:「世子對狻猊將軍的確很不一般啊!」

  「帝都上下都有在傳世子有特殊的喜好。」穆梟唇角噙了一絲笑意,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態。

  「那你剛剛的舉動呢?」穆昆轉眼瞥向自己的養子,細長的雙眼精芒閃爍。

  穆梟轉過頭,獵豹般犀利的眼神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不急不緩地反問道:「義父以為呢?」

  沉默了一瞬,穆昆的眼中忽然掠過了一絲笑意,微點頭,似是贊許地低語道:「對待你的敵人,最殘忍有效的方法便是對他最在乎的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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