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穹天劫 | 上頁 下頁
二四


  再次面對桐青悒和她的義父桐柏的時候,心底隱隱的悲哀之中竟還有一絲解脫,再也不必偽裝,再也不必自欺欺人。因為,從來就只有她一個人在賣力表演而已。她就像一個入戲多年的戲子,突然在某個曲終人散的夜晚驚醒,原來她只是她,誰都不是。

  然而桐青悒手中那柄從未見他使過的「旭日」也讓她明白,這一切遠遠不是那麼簡單,真正的謎底還未解開。

  那名苦行僧人,就像出現時一樣,又突然消失,她再也沒有在王府裡見過那個奇怪的老僧人。她沒有開口去問義父桐柏,儘管她相信他知道得遠比她以為的多。是他讓她相信「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也是他讓她終於明白,她不過是命運早已選好的棋子。

  九年後,重新回到蘇毗城,突然發現這裡再也沒有了期待,唯一還有所留念的便是她五歲前那短暫的童年回憶,至少那段時光,她是真的自由自在,真的隨心所欲。

  站在當年故居的舊址前,早已找不到故居昔日的影子。當年的將軍故居已在九年前那場埋葬她童年的大火中徹底地消失了,眼前的是一幢簡陋的學堂木舍。她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走進了那片木籬圍成的空曠院子。陽光自頭頂暖暖地灑下來,讓她的全身有股溫柔的暖意。她站在院子中間,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微仰著頭呼吸著空氣中不再熟悉卻依然親切的氣息。

  忽然,一陣孩子們的嬉鬧聲自木籬外傳來。

  她轉過頭,看到一大群年紀不等的孩子笑鬧著沖進來,在看到院子裡她這個陌生人的時候,全都愣住了。

  看著那一張張驚訝好奇的小臉,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舉步離開時,忽然一個臉蛋黑黑的小男孩從孩子群中站了出來,仰著一張憨厚的臉望著她,從懷兜裡抓出幾顆金黃的果實遞到她面前,笑呵呵地說道:「嘗嘗,我們剛摘下來的,很甜的哦!」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一臉憨笑的孩子,許久,接過他手中的蜜棗,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孩子們忽然一陣驚呼,紛紛睜大眼望著她。而她面前的那個小男孩則大張著嘴巴,一條鼻涕幾乎流到嘴裡,傻愣愣地說道:「你笑起來好好看哦,我……我從沒看到過有人笑起來這麼好看!」

  她愣了一下,看向那一雙雙天真的眼睛,臉頰染上了一抹微紅。她已經多久沒在人前這樣會心地笑過了,連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笑起來是什麼模樣。

  「你為什麼要戴著面具呢?」那個傻愣愣的男孩忽然開口,指了指她的臉,說道,「如果沒有這個,你笑起來一定更好看。呵呵!」

  聽到他天真的話語,她忍不住笑著逗弄他,沙啞的嗓音竟出奇的溫柔,「因為我長得很可怕哦!」

  「不!」小男孩忽然直搖頭,一臉認真地說道,「我娘曾說,笑起來好看的人,一定長得很好看,所以我長大了也要娶一個像你一樣笑得這麼好看的娘子。」

  桑玨臉上的笑容驀地僵住了。

  在一群孩子驚訝的目光下,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二十三、世子親征

  青柏院內輪值上夜崗的貝葉奇怪地看了看石桌上的漏刻,迎向輕聲踏入院內的桑玨低聲道:「領軍,現在離換崗還有一個時辰啊。」

  「反正我也睡不著,你去休息吧。」桑玨拎著一壺茶走到院內的石桌旁,示意貝葉可以交崗了。

  貝葉沉默地瞄了眼只著一件單薄青衫的桑玨,將自己的披風解了下來,「夜裡涼,大人用得著。」說罷,便將披風放到桌上,然後行禮離開。

  看到青柏院的門重新關上,桑玨臉上的漠然漸漸被迷茫所取代。她緩緩地坐到石凳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清雅的茶香緩緩彌散在夜晚微涼的空氣中。望著茶杯中淺淺的旋渦,困擾了她一整日的紛亂思緒越擴越大。

  白日裡,那個憨傻的小男孩說的話一遍遍地在她耳邊迴響。她從未感到過如此慌亂,竟然為了一個孩子的天真話語而嚇得面容失色。這些年,她以為已經偽裝得很好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他」。甚至為此,當年八歲的她不惜忍受極致的痛苦吞下火炭令自己的甜軟嗓音變得沙啞。從小到大,她遇到過無數的人,從沒人看出破綻,為何今日卻被一個孩子無心的一語道出了真相?

  她起身走到蓮花池邊,就著月光低頭審視著自己在清澈池水中的倒影。冰冷的面具下那半張臉難辨容貌,青巾束髮一絲不苟,瘦削挺拔的身姿,長年不變的青衫黑靴,水中模糊的倒影分明是一個清俊的少年。

  「為什麼……」她無意識地抬手撫著自己有些冰冷的臉頰,無法擺脫心中糾纏不清的困惑,還有莫名的不安。

  寂靜的夜色中忽然飄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她猛然轉身,一襲白衣翩然的身影披著如水的月光站在她身後不到兩步的距離。

  「第一次,離你這麼近了,你居然都沒有發覺。」桐青悒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還不明白嗎?」

  桑玨愕然,聽到他開口說道:「『桑緲』的偽裝幾乎是天衣無縫的,不過……」他抬步緩緩地走到她面前,高出她一個頭的身姿將她籠在他的陰影裡,「再完美的偽裝也無法抵擋時間的雕琢。當年難分性別的孩童如今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蛻變,那份屬於少女天生的纖巧柔美正在一點點地清晰。」

  她仰頭望向那雙清冷的眸子,看到了自己驚訝的臉。震愕間,她突然發覺自己在他的面前竟然如此脆弱。什麼時候開始,她與他的差異變得如此明顯?

  當臉頰上傳來溫柔輕微的觸感時,她驀然一驚,慌張地向後退開。誰知腳下一空,身體失去平衡地向蓮花池中倒去,她下意識地伸手,左手倏地被一隻溫暖的手掌抓住。

  滿池的蓮花開得楚楚動人。

  一股熟悉的若有似無的清雅幽香將她包圍。她驚訝地瞪大眼,望見了一泓溫柔的清泉。

  臉頰驀地湧起一陣潮熱,她倏地掙開桐青悒的懷抱,有絲慌亂地說道:「殿下早點兒休息,我……卑職去院外值守。」話落,逃也似的奔向院門。

  黎明前,天色最黑暗的時刻。一騎快馬飛奔而至蘇毗穹王府,王府上下皆被驚醒。

  風塵僕僕的信使背著火漆木匣,手持紅頭燙金銅符一路暢通無阻地直入穹王府,十萬火急的軍情奏報送遞蘇毗穹王桐柏手中。

  「三日前,下穹地區以北,嘉朗二十五部舉兵進犯邊城黃牛城,四萬守城駐軍不敵嘉朗二十萬鐵騎,黃牛城失守。嘉朗鐵騎繼續向東入侵,東部靜雪、穹保兩城郡守請求軍力支援。」

  下穹六城,各有守軍四萬。蘇毗城乃王城要地,另設駐軍十萬,由安東將軍統領,直接受命於甬帝,若非危及王城不得擅自出兵。蘇毗穹王桐柏連夜派人將軍情急送上穹帝都,然後召集將領入府緊急協商援兵事宜。穹王府通向書房的道路,燈火全都點燃。

  「孜托城和昌都城距離遙遠,即使調兵東征最快也得兩日。在帝都下達軍令調動駐軍前,第一時間能調動的只有蘇毗城的四萬守軍。」桐柏愁容滿面地看著各級將領,蒼老的臉龐更顯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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