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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〇


  「為了避免惹人猜疑,此事暫時還不能公開。現在,你就當作先皇還在人世……明日,朕會說關中有急事,她先回去處理了,若有人問,吳卿知道怎麼說了?」

  「臣知道!」吳幕燁緩過一點勁了,這個時候關鍵是不要把自己搭上,好在顯宗皇帝似乎還用得著他,自己一定得順著他的意思說話,保住自己的小命。

  「先皇體恤我們扶靈而回好生辛苦,所以頒下遺旨,不回苑室皇陵,就在關中就地安葬。」

  「是……是……」他小心地觀察著苑瀣的表情,心中的想法越來越肯定,苑瀣一丁點傷心的模樣也沒有,這位先皇的死,恐怕和他脫不了干係!

  「你是禮部尚書,關於先皇賓天的詔令,也應該由你來書寫。這封詔令,你好生琢磨,一定要好好寫,明白了嗎?」

  這位喜歡傳小道消息的吳大人回去連夜琢磨詔令的措辭去了,接近四更天的時候,一個人影在無數人嚴密的保護和遮掩下,悄悄出了帳篷。半個時辰之後,關中軍那邊士兵被緊急叫醒,天沒亮便悄悄撤軍,一口氣撤回了關中。

  第二天一早,當剩下的士兵們正常醒來的時候,發現對面的關中軍已經無影無蹤,很快又被告知,女皇苑勶命令九皇子帶領全軍急轉回京,在京中等她處理完關中要事,就即刻回轉。

  九皇子當著所有人的面,行三跪九叩大禮接下了關中軍欽使送來的旨意。西北軍眾將不疑有他,老老實實回京都等待,而苑瀣這邊閉門靜思,等待退位。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除了整天哆嗦的禮部尚書吳幕燁大人,其他沒有任何人發覺不妥。

  誰知過了幾天,突然有消息傳來,女皇苑勶在關中突染疾病!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大消息!苑瀣在京都祭告太廟,向天祈福,可惜一切都沒有絲毫作用,又過一日,苑勶不治身亡的消息就傳來了!

  這下妥了,兩位皇帝只剩下一位,再推辭純屬作秀。這位經歷了上位、退位再上位的苑家歷史上最糾結的皇帝——顯宗陛下,的終於修成正果!

  新皇繼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先皇發喪。上一次苑瀣繼位,皇帝也「死」了一次,當時他剛剛舉行完繼位儀式,還沒有來得及討論發喪問題,就面臨遺詔漫天的場景,所以這個國喪根本沒有來得及辦,正好,現在一起補上。

  禮部尚書又被單獨叫來,詢問他這封先帝賓天詔令,到底想好了沒有。

  不過月余,吳大人就瘦得幾乎脫了形。小眼睛在他巴掌寬的瘦臉上急速轉動,他想了好幾份截然不同的措辭,卻不知怎麼寫是這位顯宗陛下想看到的,所以也拿不准選哪一個版本更好。

  他這邊在想,郭為已經忍不住了,他尖聲道:「吳大人,這有什麼難的?苑勶此人是什麼善男信女嗎?她害了娘娘,害了我家陛下,而且還害死自己的父親!她早就應該有報應了!吳大人,你不必為她遮掩,照實寫她就已經死有餘辜了!」

  吳幕燁嗓子發幹,他端詳著苑瀣的臉色,發現苑瀣皺起了眉頭,想必覺得還不夠勁,於是咳嗽一聲道:「郭公公所言極是,臣這就回去擬旨——昏君苑勶,本是鄙陋宗室,不守禮法,不顧祖訓,罔顧天恩,陰謀篡位,不忠不孝……這個……禍國殃民,殘害同宗,罪大惡極!」

  「夠了!」苑瀣突然厲聲大喝。

  吳幕燁嚇了一跳,心道:難道您不是這個意思?可是這先皇分明和您有大仇恨,您害死了她,連祖廟都不想讓她進!人家是皇帝,我不這樣寫,她怎麼著也不會連祖墳也進不去啊!

  苑瀣知道自己失態了,他看看郭為,又看看吳幕燁,青瞳說得對,在任何時候,利益永遠要比道義有更多的信徒,不要妄圖改變這一點。

  這時候,他突然覺得,擺在自己面前的路,並不好走,也並不讓人舒服。對於青瞳的及時抽身,他倒真的有些羡慕了。

  他深深呼吸一口,以穩定自己的情緒,雙眼似乎看到很遠的地方,淡淡地道:「朕來關中之前,剛剛清算了戶部的存檔。現在形勢很好啊,儘管連年征戰,大苑的人口還是比父皇在位時增加了三成,而府庫的增長竟然足足有十倍。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吳幕燁和郭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

  苑瀣接著道:「意味著四個字——『豐衣足食!』大苑百年來,第一次可以說我們的百姓現在豐衣足食。荒蕪的土地重新開墾,就是荒僻的流州,百姓依然可以得到足夠賴以生存的耕地。市面上的物產南北貫通,走到稍微大一些的村鎮地縣,就能在市面上見到南北各地物產。商貿就是一個國家的縮影,如果不是物產豐富,自給尚且不足,也就不會運往全國各地。百姓手中如果不是有了余錢,一些不是生存必需的玩意在市面上也就不會那麼多。同時,既然商路通暢,商人不會因為盜賊橫行就不敢行走,也不會因為一路苛捐稅賦重得不能承擔,那麼這個國家必然是安定的。我知道先皇在繼位大典的時候,站在太和殿門前對著整個京都宣佈,她一定要還百姓安居樂業!她也的確做到了。」

  苑瀣的語氣重了起來:「她擊退強敵,讓二十年內,邊境無憂!她革除弊政,讓百年之內,大苑無虞!她大膽遷民,讓未來數代,可能都可避免兵災!昭昭青史,天道人心!」他目光從遠處移到吳幕燁臉上,雙眼懾人地亮,「你讓朕說……她是昏君?」

  十八

  永嘉六年,上染疾,崩于關中易州,其兄繼位,恢復官名苑瀣,追諡先帝廟號——神武仁隆昌體德孝明彰顯聖福運熙慈和,以不驚擾遺體由,葬於關中。依大苑習俗,男帝單稱,女皇雙稱,故這位在位六年的皇帝,被後世苑史稱作武仁帝。

  新皇以極其隆重的儀式安葬了武仁帝,傾盡內府也在所不惜,葬禮之盛大,陪葬品之奢華,都遠遠超過了以往及以後大苑的任何一位君主,或有臣工提出勸諫,新皇只淡然說出一句:「這是她自己掙下的,不由別人眼紅。」

  就在舉國都對顯宗皇帝大加稱讚的時候,禮部尚書吳幕燁卻在一次酒醉後,隱約向家人透露了一個秘密,醒酒之後,他自己嚇得辭官歸田。但是這個秘密,卻在一個個大臣府邸下人口中慢慢流傳開來。又過幾日,群臣上朝的時候,看著顯宗皇帝,個個噤若寒蟬。

  顯宗皇帝在位期間,一直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他勵精圖治,勤儉自律,將大苑推上一個全新的興盛時代。必須承認,顯宗皇帝不但在大苑歷史上是個好皇帝,便是在整個中原歷史上,在歷朝歷代的帝王中,也算少有的明君。

  可是直到他死,始終有不利於他的傳言。這位皇帝越是溫和,官員們就越是怕他,他溫和到死,大家就畏懼他到死!便是他死後,史官給他的評價,也隱約提出了對他品行的質疑。

  顯宗即位,朝中的官吏各有變動,該封賞的、該貶斥的,都沒有什麼懸念。唯一的意外,只有被認為堅定地站對了隊伍、顯宗皇帝最大的功臣、西北軍元帥霍慶陽。他在馬上就能享受自己勝利果實的時候,辭官告老了。

  這位昔日的元帥大概辛苦得久了,辭官之後便遊歷全國各地,用了三年的時間,將整個大苑走了個遍,最後選在西南扈州一個小小的山村安家落戶。

  裡正時常能看見霍元帥和鄰居一對老夫妻飲酒傾談。霍元帥應該對那對老夫妻隱瞞了身份,因為鄉鄰偶爾路過,聽見那對夫妻和霍元帥說話毫不客氣。但是霍元帥想必未曾生氣過,因為就算被那女人大聲訓斥,他也總能和那眉頭有一道傷疤的老者認真聽著,兩個人還總是喜笑顏開。

  對了,還有一個意外,那就是當先皇的棺槨迎入關中匆匆選好並修建的墓陵時,竟發現趙如意安靜地躺在在預備安放棺槨的地方,身子僵硬,早已死去。他兩隻手緊緊護住胸前,使勁摳開一點兒,才發現手中只有兩縷糾纏在一起的亂髮,其他的什麼也沒有。可他的願望沒有能實現,國君的墓室裡只能由相王合葬,所以,這具僵硬的屍體被偷偷清理出去另行安葬,陪著他的,也只有手中一團亂髮。

  除了最先進入墓室的人,其餘也沒有人知道這點小小的插曲。

  兩個月以後,街頭巷尾還對這場盛大的國喪津津樂道,尤其是墓室內的陪葬,更是小民茶餘飯後最感興趣的談資。

  「我表兄就在十六衛軍,他知道得可清楚了!那送葬啊,出動了一個軍隊,嘖嘖嘖!棺槨比一個房子還大!裡面叫不上名字的寶貝咱就不說了,單單說那用來填縫的吧,放完先帝的陪葬品,不是棺材還沒裝滿嗎,就把珍珠碧玉翡翠什麼的倒進去,專為填縫!光珍珠就用去了一百六十鬥!都是指頭大一色光的勻淨珠子,竟成了填縫的了!嘖嘖,那叫一個亮,亮得看一眼就能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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